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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珠(1)

    一千年后。

    昭阳城,三杯茶楼。

    “……且说那清风门,虽不是仙门大宗,却有一味独门阵法,平素秘不相传,乃是镇门秘法,如今妖魔横行,便也在人前显露。只见众弟子一字排开,各持法宝,法阵一成……”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说的一折清风门大战大天魔,正是兴起时,一块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台下唐恬半听不听,目光飘来飘去,在闹哄哄的茶楼里转了一圈,定到了身边的女孩身上。

    这女孩和唐恬年龄相仿,自称是从漓州来的剑侠,名为清溪。

    漓州州如其名,多水泽,近百年来天气越发古怪,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下雨,赶着人朝外跑。漓人以捕鱼为业,不通工业,形貌朴素,往哪儿跑都被人当做土包子,其实过得艰难。

    唐恬遇见清溪时,清溪正在街上发愣,浑身上下散发着乡下人进城的拘束与无措。三言两语问清,唐恬本着尽地主之谊和女孩互助的原则,把清溪捞到了茶楼。

    不过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清溪又在发愣,双手放在膝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糖面塑,和那一对小兔子大眼瞪小眼。

    唐恬觉得她有些可怜,又有些小小的得意,就说:“这个可以吃的,只是用的面特别了些,做得像了些。我以前吃过,就是糖和面的滋味。”

    “我知道。”清溪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只是不爱吃青红丝,一股怪味儿。”那对小兔子脑壳上各罩着一个青红丝编的小花环。

    唐恬脸上的笑僵了僵,顿觉尴尬,好像眼前这女孩一句话戳破了她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狭隘心思。

    所幸清溪表现出了漓人应有的朴素与纯真,并不与她计较:“继续听吧。下一折了。”

    惊堂木“啪”一声拍在桌上,说书先生放下润喉的茶盏:“上一折说到,这大天魔恣肆妄为横扫人间,弄得人间寸草不生,仙门丧生无数,这才有诸仙门联手大战。可惜终归是棋差一招,让那大天魔逃了去。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太玄宗有位女修……”

    唐恬猛地挺直腰板,一改之前恹恹的模样,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台上,恨不得把耳朵也像桌上那对小兔子一样竖起来。

    清溪看了好笑:“你喜欢这一折?”

    “谁不喜欢!”说书先生还在讲不痛不痒的前情,唐恬腾出个空瞄了清溪一眼,加快语速解释,“那可是能和大天魔独战七个昼夜的道君!前边就说,那大天魔生得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若是我,恐怕看一眼都要害怕,道君能对战七个昼夜,何等勇敢!而且最后还打赢了,果真成了道君,天下可就只能有一个道君!”

    说到后边她有些激动,音量没控制好,招来前桌一个男人回头,既不满又嫌弃地上下看了唐恬两眼。

    唐恬赶紧一捂嘴,示意抱歉,不说话了。

    清溪也不搭腔,专心致志盯着小兔子。

    “……说到此,想必座上诸位已知,这女修便是降服了大天魔的真华道君。其间种种,天下无人不知,不再赘述。”说书先生端起茶盏再一润喉,“今日便与诸位说些不一样的。”

    他一拍惊堂木,“且说天下,人间仙门,只知是道君一己之力降服大天魔,却不知真华道君到底用了何法。今日便说,诸位不知,道君其实原已有八分颜色,梳妆打扮便有十分,那一日携酒上太微山……”

    太微山正是最终镇压大天魔的地方,如今仍有法阵九重,宝器八十一。

    唐恬脸色微变。

    前座却爆发出一阵笑声,声音最响的正是先前回头瞪唐恬的那个男人:“哈哈哈,这道君还真不挑,对着大天魔都下得去口!”

    “客官此言差矣,道君乃是为平天魔之乱,又非寻露水情缘,岂有再看容貌的私心?”说书先生笑吟吟搭腔,又一拍惊堂木,“诸位静听,太微山上正是那大天魔,魔物好淫,又有酒助兴,便与道君……”

    “你放屁!!!”

    人群里突然爆出个响亮的女声。

    说书先生头回见这砸场子的阵仗,愣了一愣,后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茶楼里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寻来找去,最终都定到刚刚拍案而起的唐恬身上。

    唐恬一张脸渐渐红起来。她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迎着众人的目光,她觉得该说些什么,但她喉咙发堵,堵得她脸越涨越红。

    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小孩子不懂事,脸皮又薄,一时心急,打扰诸位的兴致,见谅。”起身的是清溪,大大方方致歉,“继续吧。”她拽拽唐恬的袖口示意坐下。

    “一句话就完了?”瞪唐恬的那男人却不肯放,“这小娘子那一嗓子乱喊,得算是砸场子了,也就咱们曾先生心善,不与你们计较。不过,不巧,我赵老四就见不得这种欺负老实人的。今天要不给曾先生赔礼道歉,再请了大家伙的茶钱,要不就说出个道理来,否则你们别想走。”

    他转头看了楼上楼下一圈,双臂一举:“大家伙说,我赵老四说得对不对!”

    “对!”

    “赵大哥说得对!”

    “说得对!”

    茶楼里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应和,一个个恶意的眼神像钢刀一样刮到唐恬脸上。

    唐恬本是大家出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脸上刮得更红。

    憋到极致,索性彻底放开了,她重重一跺脚:“因为他说得不对!”

    “哦?”赵老四像是来了兴致,“小娘子你倒是说说,哪儿说得不对?说书说书,说的就是以前的事,你说曾先生说得不对,难不成你活了一千岁,一千年前你趴那大天魔床底下了?”

    茶楼里爆发出另一阵哄笑。

    “我就是知道说得不对!”唐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凭什么那清风门的弟子对付大天魔,用的是这个阵那个阵的,轮到道君,就得、就得……那什么!道君也是太玄宗弟子,太玄宗那么厉害,道君学个阵法什么的……”

    对面的赵老四却狂笑起来,笑够了,一抹嘴:“你这小娘子真是想当然,那些仙门弟子聚在一起都打不过大天魔,怎么独独道君一个人就行了?”

    “当然是因为道君厉害!”

    “错了。不巧,我弟弟就入了仙门,”赵老四一抖衣领,“雪明门。”

    满座哗然。

    天魔之乱时仙门都受了重创,流传千年,有头有脸的仅余五宗十二派,雪明门正是十二派之一。

    一时无数钦佩妒羡的眼神集中到赵老四身上,他享受了一会儿,抬起下颌:“我弟弟心思直,啥都跟我说。他就说宗门里那些仙长说过,女人修仙,就是不如男人,有些小丫头入门时看着挺灵,没几年就让小小子们追上了。女人啊,就是缺了那一股子后劲。你看昭阳城里来的仙门弟子,是不是男多女少?道君再强,也是个女人啊,怎么强得过同门同宗的师兄弟?不使点手段,怎么赢那大天魔?”

    “何况修仙人多少学点防身术,就说剑吧,多少女人连剑都提不动,还怎么修。”他堵住唐恬想说的话,“那不然,小娘子同我比划比划?”

    唐恬生得纤细,赵老四却魁梧,手脚粗壮,举起一只手握拳,远远看去那拳头竟和唐恬的脑袋差不多大。

    唐恬怎么可能和他比试:“……你不讲道理!”

    “我说要同你比试,你不答应,怎么还成了我没道理?”赵老四一摊手,假装大度,“算了,不与小娘子计较。散了散了。”

    不知道是谁先“嘘”了一声,接着茶楼四处都有人应和,此起彼伏的“嘘”全冲着唐恬而来,把十六岁女孩的自尊冲刷得七零八落。

    唐恬捂住脸,几乎要夺门而逃,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以为是幻觉,但又听见清溪的声音。

    “我和你比。”

    赵老四看向又站起来的女孩。

    比唐恬略高一些,身形纤细,一身灰白布衣,背后用同色的麻布捆了个长条状的东西。

    “你?”他不太信,来回看看清溪和唐恬的脸,“别说,真要打,还真下不去手。我看两位都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嫁不出去,赖上我怎么办,我家那个婆娘可不许我讨小。”

    四面又是一阵哄笑。

    “就比剑术和体术,你觉得女人不如男人的东西。”清溪不吃他这一套,目光往台上一瞥,“请曾先生计数,喊一二三,到三开始。”

    她语气清淡,也没摆出什么阵势,但接到那目光的瞬间,曾先生一个哆嗦,不由自主按她说的开始发令:“一、二……”

    “……三!”

    清溪飞身而上。

    没人看清她的动作,甚至看不见一丝残影,只听见一声清越的剑鸣,紧接着是重物砸肉的闷响。

    赵老四应声而倒,砸在一张茶桌边上,两颊肿得透亮,两行鲜血从鼻子里淌出来。

    他痛得抱住自己哀嚎,嘴张得极大,却没有一点声音。

    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