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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珠(3)

    转眼又过了半月。

    清溪总共蹲到叶青时三次。

    第一次是隔了假山流水的造景远远看见,叶青时身旁围了一群仆妇使役,清溪生怕被当作意图拐带城主府少爷的变.态,只好暂时咽了上去攀谈的心。

    第二次在竹林前,叶青时孤身一人,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格竹。清溪立即故技重施,揪了两片竹叶编成小鸟,附了口灵气送竹叶鸟前去。

    可惜她的手工技艺差了九分半火候,苦练半月,竹叶鸟仍然翅有长短,存活时间倒是略有延长,在叶青时身边绕了两圈才一头栽在他肩上。

    然后叶青时轻轻把难辨品种的竹叶编织物抖了下去。

    清溪十分心碎。

    第三次清溪学乖了,见叶青时盯着花圃里的花骨朵,调动些许灵力,催发满圃蔷薇,送了他一场渐次绽开的花雨。

    叶青时似有所感,转头去看清溪先前藏身的一段矮墙。她却早已走了。

    第四次便是今时今日,清溪终于想起自己已然虚度了一千多载光阴,需得顾忌几分老脸,遥遥见着锦袍素带的身影,没敢上前,袖子一捂脸想跑。

    叶青时却追上来,也不说话,强行把手里一只木匣塞进她手里。

    那木匣不轻不重,通体沉紫,应当是小叶紫檀,清溪顿时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这是……”

    叶青时仍不说话,把她握着木匣的手往她怀里推。

    清溪反倒拿捏不准他的心意,绷紧手臂,不让他推动。

    一番推拉,叶青时脸上显出些许为难,他抿抿嘴唇,终于说:“回礼。”他的声音和清溪想象的近似,清澈、稚嫩,像是滴水落入浅池。

    “你知道那是我啊?”清溪有些惊喜,细想又有些羞耻,但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想对你如何,更不是觊觎你家的什么。只是你生得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就忍不住想多看看你。”

    叶青时倒无所谓,轻轻点头。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清溪觉得古怪,联想起唐恬说他脾气坏,就蹲到和男孩视线齐平的位置,把木匣捧给他看,“你看,刚才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告诉我这是回礼,我就收下了,我很开心。但你现在又不说话,我就又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是不爱说话,不擅长说话,还是不愿与我这样的陌生人说话呢?”

    叶青时陷入沉默。

    半晌,他垂下眼帘,轻轻地说:“我娘不让我同人说话。”说完,立马紧紧闭上嘴唇。

    清溪长吁一口气:“挺好。我不是人。”

    男孩微愕,片刻后恢复寻常,黑漆漆的眼睛里精准地浮现出“你逗我呢”的神采。

    清溪暗笑。她热衷于逗小孩,尤其是叶青时这样沉稳的小孩,正想再逗逗他,斜刺里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清溪一愣的功夫,唐月来已经快步站到了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将叶青时往身后一拉。

    清溪注意到唐月来眼角眉梢隐有一丝慌乱,看向她时却又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往脸上扣了一只城主夫人的面具,就是泰山崩于前、麋鹿兴于左,照样是那张温婉端庄的芙蓉面。

    “犬子无状,惊扰仙长了。这就让他下去,往后必不会再来。”唐月来福了一福,示意仆妇带叶青时下去,进退得体,“仙长若有住不惯的地方,记得与下人说。若无他事,我也告辞了。多有叨扰,还请仙长海涵。”

    叶青时果然听话,乖乖牵上仆妇的手,和唐月来一同往院外走。

    到花池造景处,唐月来定住脚步,和仆妇交代了什么,那仆妇连连点头。接着便兵分两路,一左一右走出了清溪的视野。

    恰巧唐恬进来,见清溪似在发愣,她有些人来疯的潜质,立即挽住清溪的胳膊强行转移注意力:“你在看什么呀?那个花池吗?哦,那是用北地产的一种暖石……”

    “知道了。没见过。”清溪赶紧止住她的解说,“无事不上门,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明日姐姐要上山祭祠,我也要去,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同去。”

    此“祠”并非祭祀祖先的祠堂,而是各地自发为仙门建造的近似庙或观的地方,一开始是逢年过节或是心有所求的人才前去上香捐钱,渐渐的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以供奉的香火金帛交换仙门的庇护。

    昭阳城地域广阔且颇为富庶,供奉的“祠”也多,唐月来一月去一祠,也有大半年需来回奔波。

    清溪多少有些看不惯,心说按这收保护费的规矩,天下仙门得来祭我。拒绝的话到舌尖打了个转,却和想说的差了十万八千里:“那几个小孩儿去吗?”

    “涟姐儿前几天又咳嗽得厉害,医师说最好别出门,应当是不去了。”唐恬为命途多舛的小外甥女叹了一叹,“至于时哥儿,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去吧。”

    清溪斟酌片刻:“那我也去。”

    没等唐恬兴奋地搂上来,她以手遮掩,假意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犯困,我先回去睡会儿。”

    扑了个空的唐恬略显失落,上道地不问女修年纪,再闲扯两句就落寞地告辞了。

    清溪回房放下床帐,暂且解开体内封住的灵脉,掐诀隐去身形,一呼一吸间就到了后院另一头。

    正是叶涟住的小院。

    开了灵视后,清溪的左眼视物寻常,右眼所见里多了条细细的黑线,半浮在空中,由门向内蜿蜒逸散,像是墨笔在清水里画出的一道痕迹。

    除了那条怪异的黑线,门内一切寻常,布置清雅淡丽,内间门窗紧闭,拉着防风的垂幔,屏风角的销金兽炉一缕缕吐着暖融的香味。乳娘倚在叶涟榻边,一下下轻摇着蒲扇。

    叶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形因为久病比同龄的女孩显得更为矮小。

    黑线的一端缠在她手腕上,颜色极为浓烈,源源不断向外延伸扩散。

    “是我心乱了啊。”清溪默默看了会儿,没头没脑嘟囔了一句,指尖轻轻一划。

    黑线霎时崩裂,墨滴如水,散成轻雾,须臾消失不再。

    叶涟的胸膛蓦地挺起一瞬,无意识发出轻微的闷哼。

    榻边打瞌睡的乳娘惊醒,慌忙去看,见叶涟仍安然躺着,面色似乎比先前稍稍红润一些,便放下心,继续为她轻摇蒲扇。

    门外却不安稳,突兀地冒出一声闷响。

    清溪循声出去,正撞见发声的源头。

    摇晃的日光里,仆妇背影粗壮,头有珠翠,身穿绫罗,活像是一头裹在锦衣里的蛮牛。人形蛮牛单手叉腰,另一手怒指前方:“谁许你过来的?”

    对面的男孩一声不吭,顶着头颈上被掐出的几道红痕,黑沉沉的眼瞳里倒映出仆妇狰狞的神情。

    仆妇反倒被他看得心慌,恶从胆边起,索性拽住叶青时的肩膀往前一扯,扬起肥厚的手掌就要啪啪扇他巴掌。

    清溪眼疾手快,在她落掌之前双臂合围,勒住她的肩颈,一收一绞,那仆妇两眼翻白,壮硕的身躯犹如烂泥般委顿,软趴趴歪在了石地里。

    “你没事吧?”清溪脱口而出。

    问完才觉得自己发蠢,男孩脸上颈上各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红痕,浅的尚好,只是看着难看,深的却隐约带着血丝。

    叶青时不开口,只摇头。

    清溪想起不久前听见的那句话,显然这孩子死心眼,认准老娘定的破规矩不回头。她焦灼地来回晃悠了三圈,突然蹲身,拎起那仆妇的领子,掐了个水诀泼她脸上。

    夹着碎冰的水兜头而下,激得仆妇一个哆嗦,昏沉沉睁开眼睛。蓝天白云碧瓦青墙,除了风景,她眼前空无一物,上半身却吊在半空,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拎拽着她。

    “什么东西?!”她慌了神,左看右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叶青时作怪,扭头怒视站在一旁的男孩,一口唾沫啐出去,“我呸!你少装神……”

    又是一捧液体兜头而下。辛辣无比,触及肌肤如同万千细小的钢针刺入,仆妇哀嚎一声,痛得抽搐两下,昏倒在地,不再动弹了。

    “刺荆的汁液,碰到会很痛,寻常人吃不消,就有痛昏过去的。除此之外没别的功效,一盏茶就好了,算是给她长个记性。”清溪踢开仆妇,“刚才你也看见了,我拽着她,她却以为是你。她都看不见我,我真的不是凡人。”

    叶青时眨了眨眼睛。

    清溪从中读出一行字,约摸是问“那我怎么看得见你”,她暗想这小孩不愧有几分肖似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故人,果真聪明得不大好哄。

    可见那故人应当也有这般聪明,再进一步便是她本人也聪明。

    清溪莫名有些欣慰,脸上绷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机缘罢了。”

    叶青时眉头微微蹙起。

    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说:“那你是什么?”

    “我呀,我叫清溪。”女孩蓦地笑出来,“是一千年前,天魔之乱里的一个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