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不当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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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台(3)

    清溪脸上笑意渐收,起身向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霆客套:“是啊,确实巧,确实巧。今日再见,道友风姿不减啊。”

    赵霆自然客套回去,连说“不敢”,一来一回完毕,才遮遮掩掩地说了正事:“不知道友与小友今日有何安排,昨夜一雨,今日花市开着,就在未央楼附近,有些杂耍颇为有趣,在外奔波,偶然看一看也有些意趣,权当松快松快。小友想不想去看看?”

    邀的是叶青时,一双眼睛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直勾勾盯着清溪。

    清溪不着痕迹地藏住眼底那一丝不耐,温声问叶青时:“怎么样?你想去玩,我们就去。”

    叶青时轻轻摇头。

    赵霆脸上温良的笑意一滞,抹了把脸:“看来小友稳重得很啊,不为外物侵扰,将来必定有所大成。说来花市上还有些东西售卖,道友离开上章城前可去看看,补充一些物资也是好的。今日便有一些东西,料想道友或许需要。”

    他靠近清溪一步,声音压得如同游丝,“有能替兵器赠威的五行灵石。”

    “上章城竟还有这样的宝物出售?”清溪果然有些意动,点头感慨,“这趟真是来对了。”

    赵霆一喜,便要上前领路,宽大的袍袖直接糊在叶青时脸上,把男孩糊了个踉跄。

    “对不住对不住!”赵霆慌忙扶住叶青时,看清溪时脸色青青白白,“道友……”

    “哎,这孩子怎么就站不稳呢,看来我得去未央楼定点骨头汤给他补补。”清溪皮笑肉不笑,劈手夺回叶青时纤细的手腕,“可惜我这把剑品阶不行,有五行灵石也用不上。不过还是要多谢告知,我这就回客栈了,祝你挑到合心意的石头。”

    赵霆被清溪这一套急转直下的话术打得招架无门,才干巴巴地告辞,清溪已然牵着叶青时的手走远了,徒留他一人站在风里,从脑门一路凉到脚心。

    叶青时思虑良久,轻轻揪揪清溪的袖子,斟酌着问她:“你真的用不上五行灵石吗?还是因为……”

    “当然是真的。”惊鸿客已是强无可强的神兵,镶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反倒是累赘。

    清溪一爪子摁在叶青时肩上,严肃地说,“别想太多,想太多容易身体不好,你刚才脚软就是因为想太多。”

    **

    清溪本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没想到回了客栈,叶青时真有不好,到吃晚饭的时间,脸色已经白得如同石雕,还没张口和清溪说话,先一头栽在了她怀里。

    清溪惊得浑身毛都奓了起来,抬手一探他额头,滚烫,连忙拎了全城最享盛名的儿科圣手来诊。

    谁料诊完脉,胡子全白的圣手连连摇头,满脸愧色:“这……恕老朽才疏学浅,从外看,小公子应是染了风寒高热,可脉象却平稳,不浮不沉,一团和气,委实康健得很。不对症,下药也无用,还请姑娘另请高明吧。”

    不是病,便是毒,清溪当机立断留下惊鸿客保护叶青时,自己去寻解毒的东西。

    刚把圣手送出客栈,周遭景象忽然变了,脚下青石层层化为精雕细刻的白玉,玉道通达,阶下曲水潺潺,道旁栽着成片的芙蓉与蔷薇,馥郁花香拂面而来,花香里隐有清越悠扬的鸟鸣。

    更婉转的是人的歌声,隐在朦胧的白雾里,飘飘渺渺唱着前朝流传至今的闺怨。

    清溪顺着歌声前行,一路到玉道尽头,隐约看见前方歌伎献唱的花台,再一晃神,那花台却不见了。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芙蓉蔷薇开得正盛,在薄雾与微风里轻摇。

    清溪定了定神,仍沿着玉道向前走,边走边打拍子,以鼓掌为击节,按照听见的曲调,兀自唱起了歌。

    一支闺怨,一支边塞,两支南腔北调截然不同的歌用了同一支曲,居然诡异地和在了一处。

    唱到“不度春风”时,笼在清溪眼前的迷蒙白雾层层散去,露出花台簇拥在芙蓉里的真容。

    绝色歌伎坐在一架凤首箜篌后,垂着眼帘信手弹拨,红唇薄涂口脂,悠悠和上了清溪所唱。

    唱罢,歌伎整装起身。

    “妾身未央,见过仙长。”前朝今时都鼎鼎大名的歌伎款款下拜,“仙长击节而歌,风姿竟胜王孙公子。”

    清溪故作恼怒:“竟敢拿我同一群男人比来比去?”

    未央略一怔忡,旋即用团扇抵住唇角,低头微微一笑:“仙长勿怪,是未央冒犯了。”

    “仙长请坐。”她跟着坐到清溪身侧,亲自为她斟酒,“请仙长先饮一杯。”

    清溪一脸严肃地摆手:“我可不敢喝。这里是幻境,看着是夜光杯里的葡萄酒,我怕我其实喝的是□□的洗脚水。”

    未央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仰首自己喝了,亮杯底给清溪看:“那妾身便自罚一杯。妾身以歌闻名,生时不敢纵饮,如今才尝到些许酒的滋味。”

    “妾身生于盛世,亡于盛世,虽是歌伎,却保全身体,不曾受过半分屈辱。姐妹亦和睦,妈妈虽求的是妾身所得钱财,天长日久相伴,终有几分真心,妾身最后潦倒病榻药石无医,妈妈衣不解带看顾,妾身还有何怨?”幻境里的未央仍然不胜酒力,一杯葡萄酒下肚,颊上就添了三分红晕,“既无怨恨,妾身何故拿那什么……唔,□□的洗脚水,来作弄仙长呢?”

    “你若心中无怨,怎么死后魂灵不散,还在这里徘徊,甚至附到了能致幻的琉璃芙蓉上,把我拉进了这幻境里呢?”

    未央讶然:“仙长怎知……”

    “……你这地方总共就栽了两种花,除了蔷薇,剩下的全是琉璃芙蓉。”

    “原来如此。果真瞒不过仙长,是妾身生前的事,许是哪家郎君为讨姐妹欢心移来的琉璃芙蓉,妾身见那花儿开得极美,时常照料,不想死后竟活到了那株花上。不过说是怨恨就太过了,只是些不足一提的挂念……”未央脸上醉得更红,“符子瑜……不知仙长可曾听过这名字?”

    “符瑾?”这回轮到清溪发愣了,“约一百年前,我偶然和他共同猎过妖兽,后来乱七八糟的还算交情不错。你认识他?”

    “认识么……有段露水情缘罢了。当日他同妾身告别,说隔月便回,妾身还道下回再见,替他绣的荷包便成了。后来才知他是上了太玄宗,哪里还会回来。”未央凭空一抓,手里凭空多了只荷包,“喏,便是这个。”

    那荷包绣得极精美,薄蓝色的底,绣了只展翅的鸿鹄,是前朝士子穿着鸿鹄袍时最时兴的搭配。

    清溪呆呆看着未央,沉浸在未央这般名声大噪的歌伎竟也会做这种细致恼人的手工活,以及符瑾那种连看女修一眼都仿佛要了性命的正经人居然和未央有过一段姻缘的震惊之中。

    一时不察,竟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新朝建立都逾百年了,就算符瑾再看到这个荷包,也未必想得起你。”

    “倒也没有让他想的心思。妾身不才,于歌一道有些本事,也有个七八分颜色,若是只同一位郎君交往,岂不是负了其他喜欢妾身的人?那时送走了符子瑜,妾身与……唔,妾身想想……”未央思索片刻,噼里啪啦报了三四个人名,继续说,“……也就这几位吧。”

    清溪:“……”

    “仙长怎么这么看妾身呢,”未央呵呵笑起来,婉转倚到清溪肩上,“只恨妾身生前不曾见过仙长,否则以仙长的风姿,妾身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不了不了。”清溪木着脸推开疑似发酒疯的未央,“消受不起。”

    未央不恼,仍呵呵笑着:“时过境迁……妾身不过是觉得诺言没能兑现,心里有一点执念罢了,只想把这荷包送到他手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她话锋一转,“仙长是身边有了中了棘手的毒,为他去求解毒的仙药吧?”

    她真醉了,视野里一片朦胧,看不清身旁女孩骤然凌厉的视线,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妾身少时练习歌唱,为保护嗓子,妈妈勒令一众姐妹平日里不许说话发声。嗓子不能用,耳朵却越发灵了,也不知是不是那琉璃芙蓉的缘故,妾身如今算是个鬼,也有了些小本事,就落在耳朵上。”

    “……确有其事。”

    “仙长进来,妾身便从仙长心里听见了。妾身不懂那些,只知琉璃芙蓉开花使人迷幻发狂,根却是能解百毒的灵药。妾身栖居的琉璃芙蓉就在未央楼……哎呀,说起这名字妾身还真是不好意思,好像妾身入股了似的……就在那楼内后厢房天井里,那里原本是诸姐妹的住所。”未央晃了晃手里的荷包,“这东西埋在琉璃芙蓉下,仙长若能替妾身将它送去符子瑜手里,琉璃芙蓉的根,便请仙长掘了去吧。”

    “你疯了吗?”清溪脱口而出,“你如今并不是鬼,而是吸足了前朝盛世灵气的精灵,依托在琉璃芙蓉上,琉璃芙蓉自会吸取日月精华,假以时日,你化身成花灵也有可能,掘了根才是自寻死路!”

    “是呀是呀,仙长莫急,妾身晓得。可妾身本就只是个歌伎,除了唱歌换钱,一概不知,稀里糊涂活着,稀里糊涂死了,白白捞了身后一段好名声。”未央说,“能让仙长挂念着解毒的,想必是要紧的人吧,妾身这几百年时光本就是偷来的,细想也无甚用处,还不如拿来救人。”

    她身子一歪,滚进清溪怀里,附耳贴到清溪心口处,醉眼迷离地喃喃,“可是仙长啊,妾身离得那么近,都要贴到你心上了,怎么还是听不见仙长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青崽:我躺在床上不能动,你和漂亮姐姐贴贴,这一路的情爱和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应和歌的那段引用(?《旗亭画壁》,《旗亭画壁》的故事里最终王之涣的《凉州词》取胜。本文设定清溪唱了《凉州词》,就压过了未央唱的闺怨,未央发觉这是个知道典故、风雅的读书人(……)于是出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