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后，贾城催着简守让他回去上课。

    简守抬手示意：“你先听我说两句。”

    “你要来上学，起码校服穿好吧，”眼前的无袖和破洞牛仔裤有些辣眼睛，简守摁了摁眉心，最近头疼得频繁了，“头发也是，染头发对头皮不好。”

    见贾城面露不耐，简守放缓了语气：“我是你班主任，你愿意回来上课我都欢迎。”

    “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是让简守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古早校园文里总有几个不来上课的小混混，但作者少有着笔墨去写。

    简守目光炯炯地盯着贾城：“我们高中是重点高中，我们班更是重点班。”

    “高中是你考上的，这个班是你凭实力进来的，”她恳切地问，“为什么不来好好上学？”

    中考能考到他们高中，要么是努力过，要么是有天赋，总之底子不差，而分班考试能考到年级最好的理科重点班，说明高中前期学得很不错。

    本来前途光明的四个学生成了四个问题少年，怎么能一笔带过？

    “啊？”贾城有些发愣。

    简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老师，”贾城愣着愣着，忽地笑起来，那笑容里并不流里流气，只是真实，像是已经被现实磨得没了伪装，他盯着简守，轻快地道，“没钱啊老师，不是所有人都有钱能上高中的啊。”

    简守蹙眉：“没钱？”

    公立高中的学费不高，且有完备的贫困生补助体系，不至于让学生连学上不起。

    她听贾城别过头笑了一声，现在是笑简守过于天真。

    “老师你太年轻了，什么话都信，骗你的，就是不想上学，”他半撑着办公桌压下身子来，在极近的距离笑了声，那笑声从胸腔震出来，“读书没意思，我就喜欢玩儿，不行吗？”

    在那么近的距离，简守闻了一股子浓重的烟草味，还有一股汗味，她没有皱眉头，抬眼平静地和贾城对视。

    “易真，兵赫，丁大胖，”她问，“都付不起学费？”

    贾城的笑几乎是一瞬消失了，对视了三秒，他退开一步，又吊儿郎当地笑着道：“就喜欢玩，老师你管不着。”

    谈话陷入僵局。

    “如果不想让我上课，你就直说，”贾城抖了抖腿，脸上没个正经，一句一句却都是带着刺儿，“我也不是不清楚你们这些老师怎么想的，嫌我们麻烦，怕把学校名声搞臭了，把你们那群宝贝学生带坏了。”

    听这话，偏见根深蒂固，怨恨由来已久。

    简守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你当然没这么想，老师嘛，”贾城耸耸肩，不无嘲讽，“教书育人，高风亮节，当然不跟我们这些地痞流氓计较。”

    就在此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响声是从贾城的口袋出来的，他也没顾简守就在眼前，拿出手机接了。

    像是故意气简守，他拿着手机的姿势十分惬意：“喂？”

    简守耐住脾气，等着。

    下一秒，贾城的声音变了调：“……什么？”

    “医院……啧，多少钱？”

    简守抬眼，只见他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我马上来。”

    “怎么了？”简守见他转身要走，连忙起身，“发生了什么吗？需要老师帮忙吗？”

    贾城头也没回：“歇着吧您。”

    简守不是一般的人，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好，她没追，只是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缺钱？”

    贾城立刻定住了，虽然没回身。

    简守立刻拿了包赶上去：“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和年级长说一声。”

    贾城防备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简守看他一眼：“老师跟你过去，你不是缺钱吗。”

    “你能有多少钱，”贾城打量了简守一眼，算不上寒酸，只能说普通，他记得对方还是个实习老师，薪水微薄，自己活着就够呛了，他有些不耐烦，“别瞎逞能，这忙你帮不上。”

    简守平和地笑了一笑：“我帮得上。”

    “真的，”她说，“你在这等着。”

    ————

    “牙，牙疼？”

    贾城气恼交加地看着牙科椅上躺着的一脸惶恐的小胖子，憋了半天，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了要赶过来给你收尸。”

    “贾哥，这牙可贵了，实在是交不上这个费用……”旁边精瘦些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道，“一颗690，说是，说是做什么根管治疗，我看大胖他实在是疼的不行，就把他带医院了，谁想到这小子一下烂了四颗……”

    “挂号15，洗牙300，拍片50，补颗牙200，根管治疗一颗690，一共四颗，”边上又高又壮的男生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说是还有后续做那个叫牙冠的费用，家里留的钱不够。”

    他看了贾城一眼，声音更轻了些：“而且，花妹那边催着要交透析的钱了……”

    最近医保报销的标准下来了，自费比例上去了，一次透析从原来100到现在300，一周至少三次，光透析一项，一个月要四千。

    贾城沉默下来，站在牙科椅边上，脸上神色变幻，他拿着缴费单和丁大胖的身份证，想了一会，出去了一趟。

    “老，老大，别去，这牙我不看了，”丁大胖挣扎着要下来，“这什么医院，太黑了，我没什么毛病，就是牙有点疼，这医生非得逮着我做什么治疗，不做了不做了。”

    收拾医疗器械的实习牙医有些不高兴了：“这都是正常价钱，医院规定的好不好？”

    主治医生笑着看过来一眼，声音温温柔柔：“神经都看见了，你这回去疼起来，遭不住的。”

    他等在一边，也不催：“你们考虑考虑，根管治疗的话，有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后续打桩和做牙冠，一颗可能得两三千，医保报不了。”

    “我真没事，牙疼一下有什么，大不了拔了就是，”丁大胖看向兵赫，兵赫一个高大个现在却没了平时威武的气势，他无所谓地笑起来，“你们别这样啊，病都是医院看出来的，我真没事，花妹那还等着用钱呢。”

    贾城也就是出了个门，很快就回来了，听他们这么说，咬了咬牙。

    兵赫看了眼贾城：“他这也疼了好几天了，每天都叫唤——”

    贾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口袋里就一部手机，所有可以动用的钱就是刚刚好凑这个月妹妹做透析的费用，没有余钱给丁大胖治牙。

    果然，只靠他自己是不行的。

    但，靠别人靠得住吗？

    “不然大胖就不在这治了吧，找个其他医生，”易真咬咬牙，说，“便宜点的。”

    丁大胖笑起来，但一笑凉风进去，他牙疼，捂了下腮帮子，还是笑：“就是，不治了不治了，走吧老大。”

    “不治？那就出去吧，”实习医生看一群衣衫不整的小混混早就不舒服了，赖在这不走，又不治，真当他们牙科很闲吗，“后面的人还要看病，都在催了。”

    几个男生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忍着，谁让他们没有钱确实看不起这牙。

    丁大胖都打算下椅子了，就听一个声音传来。

    “治吧。”

    一个小个子的年轻女生走了进来，她拿着一叠单子还有丁大胖的身份证，递给了主治医生，声音沉稳：“费用都缴过了，麻烦您给他处置一下。”

    一时间，诊疗室内静悄悄，

    几个男生都怔住了。

    这人，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