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剑宗以情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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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他又落在一片死寂的世界中...)

    没有恐惧, 没有求饶,眼前的少女对于被控制的生死并未有惊惧。

    她的眼睛很清澈,裹挟着森林里尚未散去的潮气, 仅仅是带着些好奇:“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就像是闲话一般, 竟然询问起了他的生平。

    殷缱绻的话语很清淡, 很温柔, 像是初夏雨后的一阵风。

    无相的眼睛尚在流血, 小小的身量仰头, 看着少女已经石化了半身,却恍若什么都不在乎,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 死死盯着少女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是冷冬长途漫漫之后温暖的房间,是白米饭蒸熟弥漫开的香味,是初春田野的清香。

    是一双看不清主人的手抚向他的头顶……

    当那双手触碰到他的头顶之时, 他的心底霍然一惊,那只微微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

    殷缱绻遗憾地看着他:“就差一点。”

    无相死死盯着殷缱绻,此刻引起的情绪波动明显比刚才无动于衷要大的多。

    她在蛊惑他。

    若非那双手……他怕是要着了道了。

    “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无相冷笑一声, 他的手掌很小,拇指和食指交叠, 便要打出响指。

    当响指一响,便是石块成飞灰。

    殷缱绻的脸上依旧很平淡,就像面对死亡的并不是她。

    她淡淡一笑:“我从未听说过魔修里有你这一号人物, 但是,据说魔王曾经死了小儿子。”

    她不急不缓地说:“小儿死的无声无息, 无人在意,可是坊间却有传言,说曾在魔域的鬼哭涯上见过一尊邪神之像,祭祀者七窍流血,被诅咒者魂飞魄散。那邪神身量极矮,眼睛却是紧紧闭上的,有人说,那邪神长相竟然与魔王死去的小儿八分相像。”

    殷缱绻想起来无相是谁,是在被石化的时候。

    神像化成灰烬,而粉末亦是将人变成了石像。

    这便是基于神像之上的石化之术。

    能将神女像的石心掏出来,将石像化为灰烬,并且反向利用的小儿,殷缱绻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魔域的小邪神。

    前世她听闻邪神所在之处石像遍地,皆数是人所化,更有传闻邪神乃是经过无法想象的惨死之后变成的神像,一切皆数不可考。

    她曾经见过废墟中的邪神庙,那里的石像已经被摧毁,只剩下面目模糊的石像。

    原来,他叫无相。

    完好的那只眼睛垂下眼皮:“那你更要死了。不仅如此,连灰都不会留下。”

    响指即将打响的那一刻,殷缱绻动了。

    她动的那一瞬间,无相的唇微微勾起,所有即将死去的人,都会挣扎,可是他们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殷缱绻也一样。

    这样的想法,只有小小的一瞬间,因为他不能动了。

    他的手指失去了感应,小小的手指就那么落在地上。

    眼角,只有一抹红色的光。

    光很细,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去,就那么消散在浅淡的雾中。他的瞳孔一缩,不仅仅是一抹光,向他而来的,是千千万万道泛着红色的光,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就像是他一个响指将人碾碎成灰烬一样,这些网就像是割断他的手指那样,将他割裂成无数的血肉粉末。

    无相急速后退,燃烧的千古灯给他身影笼罩上了一层光晕,他行动出,手指流淌出红色的血,殷缱绻垂头看着滴落的血液,若有所思。

    她还以为无相并非活人,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红线缠绕在无相的脖颈上,他僵硬不动。

    刚才那股杀意如此磅礴而汹涌,一往直前毫无留手,他本该就此斩断脖颈。

    他缓缓吞咽:“别杀我。”

    裙摆微动,粉裙少女徐步而来,终于走到他面前。

    她缓缓俯下身,伸出一根白玉一般的手指,挑起无相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无相动缠不得,仰头看向她。

    “你的眼睛……”

    他的脸上犹残留着血迹,殷缱绻抬手,无相下意识想要退,她应当是要挖出他的眼睛吧……那毕竟是神女像的石心。

    殷缱绻的手指略微擦了擦他的眼底血迹,露出那只眼睛。

    若是不注意灰色,只会觉着这只眼睛有些怪异,竟是没想到原来是石心而成。

    她微微有些赞叹地说:“好漂亮。”

    眼睛很漂亮,淡淡的灰色显出几分清冷,若是日后另外一只眼睛得以石心复明,那么他就会拥有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瞳孔清澈,恍若盛着世间万物,那是一双邪神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用神女像的石心而成。

    无相微微一怔,他抿了抿唇。

    他杀了太多人,他们的目光是憎恶,是惊惧,是恐慌,将他视为邪魔,饶是祭祀之时,有求于他,亦是布满着慌乱与别样的心思,从未有人凝视着他的眼睛,夸他好看。

    无相那一瞬间,心神一颤。

    殷缱绻等的便是那一颤。

    她修的是神,侵入神魄只需一瞬,无相的一瞬动摇,便已经足够她得到想到的东西。

    神女像的石心,为何能幻变为人眼?

    殷缱绻想到了大师兄的那只眼睛。

    她闭眼,沉入到一片黑暗中。

    ……

    那是一条很遥远很遥远的路。

    周遭是黑色的,浓稠黏腻,恍若实质般付在身上,她下意识地扯落身上的丝线,却发现无穷无尽,杳无尽头。

    她索性往前继续走。

    黑暗中的路不好走,走一步便是面对着未知,然而殷缱绻却像是早就在这里生存了无数年,走的很淡然,她的每一步落在虚无处,落在未知处,本该是忐忑害怕,却找到了一丝淡淡的熟悉感。

    她伸手去捕捉那一丝熟悉感,黑色的光无法捕捉,混合在黑暗中,转瞬就不见了。

    于是前方有了光。

    殷缱绻看着前往的白色微光,恍惚觉着它经年立在这里,已经伫立了数千年、数万年,乃至永恒。

    那束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膜拜,想要跪下去,想要在它面前忏悔折服……

    殷缱绻没动,亦是没有折身返回。

    她当然感觉到了。

    可是她不想停下来。

    死亡对于她来说,并非恐惧,而是新的思索与探寻未知。

    她重来一遭,有着太多的未解与迷茫,唯有面对死亡,才能求得答案。

    她走在越来越恐惧的白光中,就像是婴儿降生之时的白色混沌。

    光芒越来越盛,她回过神来,白色将她包围,她终于明白了白色的形状。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悲悯的眼。

    白色的光代替了黑色的丝线,将她整个人都照射透彻,身体变得通透而飘渺,人的存在这里并非值得一提的事情,她与这处空间的一切融为一体。

    她很轻易的便顺从了这股力道,然后她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株树。

    树通体白色,顶天立地,贯彻苍穹。

    树的上端托举着白色眼睛,而底端看不到尽头,亦是找不到树根。

    殷缱绻在某一个瞬间,恍若看到了什么。

    她的脑海里,想到了当初那个挖娘亲的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一棵巨大巨大的树。

    那株树的样子,竟然与面前的通天大树如出一辙!

    殷缱绻霍然想明白的时候,一丝淡淡的难过从心底最深处弥漫而起。

    一直平静的心变了。

    眼前白色快速往后退去,黑色弥漫,昼夜降临。

    殷缱绻霍然睁眼,日光洒在她长长的眼睫上,晕染出一点小小的阴影,耳畔是小鸟快乐的鸣叫,她回到了人世间。

    ……

    神女像勘破世间,是因为本源便是虚无处的眼睛。

    无相得到了石心,掌控了某种力量,是为邪神。

    也许可以称之为天眼。

    这种力量能帮助他们看到寻常修士看不到的东西,上一世邪神无相看到了什么,大师兄陈子规亦是看到了什么……也许在她幼时所在之地,亦是能看到什么。

    殷缱绻饶有兴味地看着昏过去的无相。

    当她从石心世界出来之后,无相的眼睛便流下血水,昏迷过去,他躺在满是血污的地上,不同于刚才的趾高气昂,现在的他看上去年幼而稚嫩。

    甚至有些茫然无知的圣洁。

    殷缱绻提了提裙摆,蹲坐在他身边,她伸出手,拨开了他的眼皮。

    只要出手,便可以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她有些沉思。

    直至她感觉到,身下的小邪神,在微微的颤抖。

    他已经克制住自己的全部,像是示弱一样,只求殷缱绻能拿走他的眼睛,不要杀他。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颤抖。

    殷缱绻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在很多年前,她似乎看到过一个少儿强撑着说,师姐,我没事。

    他咬紧牙关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然而,他分明在颤抖。

    她的指尖停留在瞳孔之上,缓缓摩挲了石心眼睛。

    冰凉,淡漠,诡异。

    然后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身后,是OO@@的声音,无相用手肘撑着自己勉强爬起来,脸上满是血泪。

    他满是复杂地看着殷缱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不挖去我的眼睛?那毕竟……”

    那毕竟,是神女石心。

    血污的密林里隐去了殷缱绻的身形,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话:“你的眼睛,很漂亮。”

    无相抿了抿唇,他终于站起身来。

    适才她在时,还有鸟鸣阵阵,而唯独留下他一人之时,森林里寂静无声。

    他又落在一片死寂的世界中。

    他本该背道而驰,亦或者休养生息之后再来寻仇,可是他站在原地踌躇一瞬,竟跟着殷缱绻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当他亦是消失在森林之后,虫鸣鸟叫这才小心翼翼地出现,再然后,这些鲜活的气息,终于冲淡了些许的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