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父在上,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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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6.8已修)

    翌日,雪越下越大,内禁屋顶瓦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洁白,朱墙连绵,宛如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萧归思索了半夜,天光微熹时分才睡了一会,就听见李凌来唤他上朝。

    “皇上,丞相在殿外等候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皇上。”

    萧归困意深重,心里骂着那个死人脸以前每日寅时就来,自己不好好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

    吐血之后,现在倒改成卯时了?

    不过在萧归看来,卯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凌帮他慢悠悠整理好了衣冠,服侍他用完早膳,已经两刻钟过去了。

    他瞟了眼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如漫天鹅毛一般,不由得嗤道:“李凌,你说他在雪中站了这么久,会不会冻死?”

    李凌听了这话,走到大殿外瞧了一眼,方回道:“皇上,他站在梅树下呢,有个随从撑着伞,想来不会受冻。况且人不是说了吗?下雪不冷,雪融的时候才冷呢。”

    萧归“哦”了一声,颇感失望,“哪天雪融了,晾他在外头站一两个时辰。”

    大殿外,陆嘉撑着伞,瞧着丞相比雪还要白三分的脸色,额角跳了跳,忍了又忍。

    “丞相,要不您到那边亭子里坐会?”

    温无玦摆摆手,淡淡道:“无碍。”

    片刻后,萧归终于出来了,披着明黄色的锦缎披风,只有薄薄的一层,与温无玦的大氅形成鲜明对比。

    见他出来了,温无玦挥挥手,让陆嘉把奏折交给他。

    “这是臣草拟的南疆援兵之需,皇上可先看看,若无异议,等会大殿议事按这个章程来。”

    萧归睨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他,整个人裹在毛氅之中,一脸病容,看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他蓦地好奇,他去扶音阁吃得消吗?

    ---

    玄翊殿外大臣们已经早早等候着了,踏雪而来,个个面带寒气。

    殿内深旷明亮,四个殿角摆着高脚仙鹤长嘴暖炉,小太监往里面放了点香料屑子,满殿暖融融的香气。

    萧归往龙椅上一坐,肩膀一垮,手撑着额角开始闭目养神,打算当个吉祥物。

    御阶下,摆了一张画蟒太仙椅,是先帝体贴温无玦体弱无法久立而授意安排的,因此,他成了整个朝堂上唯一可坐着议事的人。

    温无玦清了清嗓子,向萧归道:“臣的奏折已交给皇上,请皇上开始议.政吧。”

    “什么奏折?”萧归连眼睛都没睁开。

    温无玦:“……”

    他耐着心温声道:“臣刚刚交给皇上的。”

    “哦,那个啊。”萧归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弹了弹手指,“朕刚出恭的时候掉了。”

    众人:“……”

    底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却也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又要为难丞相了。

    果然,只见萧归似笑非笑地盯着温无玦,“相父,朕可不是故意的,那奏折都掉了,不如今天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台阶。

    谁知温无玦上前一步,拱手道:“事急从权,臣大致记得奏折内容,可说与皇上听。”

    这话一出,萧归抬出来的那只脚悬着,面色不豫的缓缓收回来。

    他皮笑肉不笑道:“相父还真是有那个什么建之才啊,那不如以后你不用奏折了,直奏好了。”

    温无玦面色未变,也不客气地回道:“臣没这个习惯。”

    二人的对峙愈发僵化,大殿里原本还是暖和合宜,现下仿佛是多添了炭火一样,突然热了一层。

    唐玉眼见着情形不对劲,忙出列道:“皇上,丞相,南疆之事不可一拖再拖,安平侯已经连上了三道折子,今天先把这事议了吧。”

    其他几个辅臣也纷纷附议,“是啊,南疆之事可大可小。”

    见众人意见如一,萧归面色恻恻地坐下,姿势比王八还王八,声音懒懒的:“南疆之事有什么可议的,不都是相父说了算。”

    唐玉仗义执言道:“皇上此言差矣,先帝钦定四大辅臣,丞相为首,当然要以他的意见为先,况且丞相跟着先帝东征西战,对各处兵事了如指掌,所谓兼听则明……”

    “好了好了。”萧归不耐地打断他,“议就议吧,朕听着。”

    唐玉愣了一下,无奈地退回一旁,众人皆暗自摇头。

    温无玦泰然地坐回椅子上,温言道:“南疆之事,我已经与兵部尚书唐大人商议过,布刺虽然来势汹汹,但不足为虑。他们今年天灾连连,秋收无成,断不敢大肆用兵,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掠夺粮食罢了。不过,我们也不可以轻视,不能助长他们劫掠之风。因此,援兵还是派,粮草还是运,就当是安抚边境军民。”

    唐玉上前一步道:“丞相说得极是,不知其他大人有无意见?”

    薛思忠忙道:“丞相既然说今年无大兵患,那安平侯折子中要求的十万石粮草,就不需要那么多了吧。”

    温无玦看向他,“刚想问薛大人呢,前日嘱托大人筹措粮草的事怎么样了?”

    “呃……”薛思忠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下官同几个户部侍郎已经尽力筹措了,无奈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竟也只能筹出八千石粮食。”

    呵。

    温无玦心中冷笑,早知这个人是个笑面虎,没想到还能怎么虎。前日登门的时候,还说能筹措一万石,现在连一万石都够不着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温声道:“辛苦薛大人了,既然尽力了,也不好勉强。”

    薛思忠忙不迭点头,几乎感激涕零,“是下官无能。”

    “哪儿的话,薛大人不必愧疚。”

    温无玦站了起来,走到一众大臣之间,缓缓道:“诸位大人,虽说南疆的兵患不足为虑,但是当地百姓此番遭遇粮食劫掠,却是损失惨重,所造成的后果甚至比兵患更严重。”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南疆地处偏远,粮食作收本就不多,因此边境人口一直在流失。兼之连年征战,战.火波及,加上此次劫掠,若朝廷不能进行赈灾,只怕百姓都跑光了,没有百姓,就征不到兵,就征不到粮。那么明年,养肥了的戎敌们,回头再度入侵,边境还抵挡得住吗?即使抵挡得住,长此以往呢?边境的兵力、战斗力,只会越来越薄弱。”

    诸如唐玉之类的直臣们听得暗暗心惊,如果考虑到这一层,那确实不能不为之计深远。

    萧归坐在龙椅上,半天都闭着眼睛,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虽然他对这个相父厌恶入骨,可对于他的能力才识,他是没有质疑过的。

    十六岁跟随先帝征战沙场,二十岁于万军中取敌将头颅,二十四岁受封丞相。哪怕他不是生逢乱世,哪怕没有时势可造英雄,清平盛世中,他也一定是个治国平天下的人杰。

    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筹措粮草之事还是要继续,如果国库空.虚了,还望诸位大人踊跃捐粮,赈济南疆。”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露出复杂的神色。

    出力还好说,出粮没有。

    温无玦心知肚明想要从这些人嘴里抠出一点粮食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大梁土地实行的是世族私人拥有,兼并之风严重盛行,百姓没有地,怎么种粮食?百姓没有粮,国.库又怎么可能不空虚?

    所以这件事再难也必须施行,不然后续打战,粮食就是最大的问题。

    温无玦顿了顿,率先道:“温府,自愿捐粮一万石。”

    这下,众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一万石?比国.库出的还多

    早就听说丞相生活简朴,温家也不是什么百年世族,在汴京无根无地的,能拿得出来吗?

    “不知道诸位大人能捐出多少呢?”温无玦知晓趁热打铁,忙揪住薛思忠,“薛大人,你呢?”

    “呃,下官恐怕还得清算一下。”

    唐玉忙道:“下官自愿代表长平唐氏,捐出三千石。”

    温无玦拍了拍他的肩膀,唐玉作为朝中为数不多的年轻直臣,能作出表率,他倍感欣慰。

    他将头转向薛思忠,“薛大人,金陵薛氏也是汴京数一数二的世族大家了,总不好低于长平唐氏和我们温家吧?”

    “那是那是,下官明白。”

    温无玦瞧着薛思忠嘴角抽了又抽,知道他一定是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有两个世家大族做榜样,其他家族或多或少都要跟点,不然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饶是如此,距离温无玦心中想要的十万石粮草还是差得有点远。

    萧归冷眼旁观他三言两语间就逼得那些个世家大族不得不拿出粮食,心里越发不爽。

    虽然是利国之举,可他的行为就跟他平时押着他读书、押着他处理朝政一样,甚至连风轻云淡的神色都一模一样。

    在他眼里,他这个所谓的皇帝就是个任由他拿捏的傀儡,跟这些大臣并无二致。

    越看着,越想着,萧归神色越发阴冷。

    粮食事宜基本敲定,除此之外,还有兵力选拔,督军人选等等问题需要继续商榷。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便见李凌端了几碟子鲜瓜果上来,“大人们辛苦了,尝下点心休息片刻。”

    这是从先帝时遗留下来的习惯,先帝刚登基时,国务繁多,朝臣们经常一议事就是一整天,故而会安排中间休息。

    温无玦见是冷瓜果,便一口不沾。

    这具身体的肠胃实在太差,这样生冷的东西下肚,只怕会不舒服。

    李凌见了,便道:“丞相怎么不吃?议事都要仰仗丞相大人,大人不多吃点,只怕等会没气力了。”

    对于他的阴阳怪气,温无玦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淡淡摇摇头。

    谁知,萧归突然道:“莫非相父觉得你跟前的瓜果不好?要不,尝尝朕这儿的。”

    说着,他便端着金碟子下了台阶,来到温无玦跟前,笑得一脸深意。

    众朝臣瞧着他逼近丞相,不由得慢慢地压低了说话声音,都往这边看来。

    温无玦面露无奈,只好道:“臣肠胃不佳,怕吃了生冷的不舒服。”

    “哦,这样。”萧归舔了舔后槽牙,退后一步,突然吐出一个果核来,不偏不倚,恰恰好落在温无玦跟前的碟子上。

    “相父,这个可不冷,你吃吗?”

    众人:“……”

    站在温无玦后面殿樑边的陆嘉脸色一变,上前一步,疾言厉色,“你干什么?”

    萧归瞥了陆嘉一眼,神情一敛,眼底多了几分阴沉。

    到底是他是皇帝还是这个病秧子是皇帝?连一个下等随从都敢跟他叫板了?

    温无玦脸色冷了几分,制止了陆嘉,起身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往别人碟子里吐东西这个行为很丢人吗?”

    萧归呵呵一笑,“怎么?相父又想让朕学弟子规啊?”

    “臣估计皇上这辈子都学不会了。”温无玦冷冷道。

    萧归被他脸上的蔑视刺到,怒极反笑,“是啊,弟子规是学不会了。不过,最近朕学会的,相父想要听听吗?”

    “不想。”

    “可是朕想说给相父听。”

    一众朝臣均鸦雀无声,一时不明白这二人怎地又吵起来了。

    李凌瞧着皇上脸上不着调的笑意,心中似有所感,暗叫不好,忙上前去劝阻,可却迟了。

    只听见萧归笑嘻嘻地念道:“中原有一丞相,名唤温玉,生有潘安之貌,兼得子建之才,年近三十,尚未婚配,亲友每每相问,却道无意姻缘。”

    李凌无奈地闭上眼睛,清清楚楚地知道皇帝念的就是昨个儿看的丞相的话本,当着本人的面念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李凌心里急如油煎熬,面上却不敢表露,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他之外,众人却是一头雾水,不晓得皇帝又在发什么疯?

    可渐渐听着听着,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丞相与那高壮男子一眼相中,原来却是喜好龙.阳,此后往来频繁,渐渐地熟稔起来,时常夜里相会……”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听着这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朝臣们皆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这样的昏君可还有救否?

    温无玦一贯温平的脸上冷得几乎掉出冰渣子,蓦地喝道:“陆嘉!”

    陆嘉心领神会,趁着萧归不备,一脚踹在他的膝窝上。

    可惜萧归也不是好惹的,他长年喜好围猎,身手也是迅捷。

    两人迅速扭打起来,一君一奴,众人看着都格外滑稽。

    李凌心急如焚,偏偏不想把事情闹大,怕丢人现眼,不敢去叫禁军,只能指挥几个小太监上前拉扯。

    但小太监力气太弱,根本架不住两人。

    眼见着两人越打越起劲,最终逼至大殿的角落里,互相拽着衣裳,鼻青脸肿,嘴角带血,好不狼狈。

    温无玦走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萧归,片刻后,忽然缓缓露出笑意。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萧归的下巴轻声道:“萧归,皇帝这个位子很抢手,你要听话,不然我可以找个更听话的来坐,明白吗?“

    萧归的耳朵嗡嗡作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盯着温无玦苍白面容上冷冽轻慢的笑意,眼尾微微勾起,眼中有如潋滟生波。

    他印象中的相父病病歪歪的,拉着一张死人脸,每天见到他,不是训斥,就是说教,从来没对他笑得这么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