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父在上,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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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

    温无玦忍了忍手上的不适,淡淡道:“不是。”

    唐玉在一旁行礼,“见过皇上。皇上怎么出宫了?”

    萧归看了眼城墙底下,入目皆是灰惨惨的,臂弯里孩子细瘦的胳膊仿佛一下子掐住了他的喉咙,竟说不出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鼻息,“呼吸这么弱?太医呢?”

    李凌这时才从马上下来,提醒道:“我的皇上,这里是北城门,哪来的太医?”

    温无玦略感意外,从旁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太医院了,稍等应该会过来。”

    萧归不喜欢抱孩子,把孩子递给温无玦,却见他只伸了右手出来。

    他蓦地瞧向他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温无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惊讶于他的敏锐。

    他挥了挥衣袖,别到身后,“无碍,一点小伤。”

    唐玉这才注意到温无玦手上有伤,忙从旁站出来,接过孩子,“我来我来,那边粥棚搭好了,我抱他过去喝点粥水。”

    “李凌,你也过去帮忙。”

    萧归支走了李凌,这才施施然走到温无玦身后,一把捉住他的手。

    温无玦受了惊,想要抽回来,却使不上劲,仿佛骨头里有种寒浸浸的凉意侵袭着,酸疼难忍。

    “相父这手要废了吧?”

    萧归抬起他的手臂,像一段没有任何生气的木头似的,随意摆弄,往下握住手掌,冰凉一片。

    温无玦难忍地皱了眉,心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这肩膀从上次被冰雹砸过之后,手臂就一直不怎么有力道,上次太医帮他敷了药,明显已经好多了,怎么今日又反复了?

    萧归见他不言不语,蓦地拢住他的腰,用力一提,将他抱上马背。

    随后他也纵身一跃,坐在他身后。

    温无玦猝然一惊,“你干什么?”

    “带相父去看太医。”

    “太医等会就来了。”

    “朕说的是王太医。”

    王太医是已经致仕了的老院长,之前在太医院是首屈一指的。

    温无玦却不甚在意,“一点小伤,不必劳烦太医。况且这里的事离不了人……”

    萧归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一夹马肚,策马进城。

    “相父天天为这些事劳累,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偏偏与你作对?”

    温无玦被冷风灌进口鼻,难受得紧,只听见只言片语,心说你就是作对第一人。

    大抵是感受到前面的人冻得瑟瑟发抖,萧归将自己的披风扯到前面,将他裹住。

    忽然压低了身子,伏在他耳边轻声道:“相父,隆阳山下的粮食,你要藏好了,有人在打主意了。”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温无玦耳廓处,让他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更令他悚然一惊的是,隆阳山的粮食。

    他怎么知道?

    “你知道了什么?”

    声音被风吹散,萧归只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没听明白。

    他把耳朵贴到他脸上,“相父说什么?”

    温无玦有些别扭地转了下头,重复一遍,“你知道什么?”

    萧归轻轻一笑,“相父不是很聪明吗?你猜。”

    温无玦无语。

    不过他心思转得很快,大抵也知道是谁在打主意。

    他咬了咬牙,这群蛀虫,当真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安生。

    萧归纵马驰骋过几个街坊之后,勒住了马,踏哒踏哒地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在一间挂着“除疢”牌坊的白屋前停下。

    温无玦颠簸得浑身难受,面色发白,被萧归抱了下来,脚底犹然虚虚。

    王太医在里头捣药,听见马蹄声,出来一瞧,脸上一惊,忙行礼作揖。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丞相。”

    萧归摆摆手,“起来吧。”

    王太医瞧着二人神色,“莫非是丞相身子不适?”

    温无玦拱手道:“是我,之前被冰雹砸了一下肩膀。”

    萧归捉住他的左手,“他整个手使不上劲,王太医给瞧瞧吧。”

    王太医点头道:“外头冷,到里头看看吧。”

    深巷子里,屋里头黑漆漆的,王太医点上一支烛火,拉了温无玦的手仔细捏着。

    “这儿疼吗?”

    “疼。”

    “这里呢?”王太医往上,在手臂上一捏。

    “疼。”

    “丞相是这两日有出门吗?被冻到了吧?”

    温无玦:“……”

    “是。”

    王太医细细问了好一会儿,才道:“丞相这是伤到骨头了,皮肉虽然好了,骨头却不容易。况且受冻过度,只怕都不宜在寒风中久站了,只怕下雪天气会更酸痛,算是落下病根了。以后只能慢慢调理了。”

    萧归一皱眉,“没别的法子了?”

    王太医摇摇头。

    “那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发作的时候不要那么痛。”

    王太医想了想,道:“尽量不要冻到,多注意保暖。”

    温无玦:“……”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多么想回到现代,拍个片就可以一清二楚的事情,在这里听得云里雾里的。

    他只好道:“劳烦王太医开个调理的方子。”

    开了药后,两个人从王太医处出来,温无玦准备去北城门盯着。

    “太医说了,相父不能在寒风中久站。”

    温无玦摇摇头,“今天城外开始施粥,恐怕容易起动乱,需要有个人盯着。”

    萧归瞧着他一脸病容的,又想起城墙底下动不动有许多死在那儿的流民,便道:“流民太多,尸体清理不妥的话,容易出现瘟疫,相父这幅样子,别等下旧伤未愈,倒先染上瘟疫了。”

    温无玦蓦地眉头一动。

    瘟疫?

    萧归倒是在无意中提醒了他,这些流民大多来自江北,那边前不久发了洪灾,灾区本就容易感染瘟疫,长途跋涉而来,未尝没有携带疫病。

    他身形一顿,“先别去城门了,去一趟太医院。”

    萧归没搞懂他要去太医院做什么,牵了马过来,但见温无玦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落在他身上。

    萧归恍然明白过来,凑过来贱兮兮地道:“相父倒是自己上马呀。”

    温无玦瞧着高头大马,自知手上无力,不想丢人现眼,走了过去,把右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肩膀上。

    “劳烦皇上了。”

    萧归低低一笑,拦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相父,你怎么比女人还没力气?”

    温无玦:“……”

    他凉凉地讽刺道:“比皇上目不识丁要好。”

    萧归一顿,良久才问:“……目不识丁,什么意思?”

    温无玦:“……”

    他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原本还觉得萧归还识得字,谈不上目不识丁,现下觉得也差不了多少。

    萧归脸上一哂,大约知道温无玦在骂他。

    他恨恨地掐住他的腰,“相父再笑一下,就自己走去太医院。”

    温无玦立即噤了声,只嘴角往上勾着。

    寒风凛冽,两人一路纵马,从宣武门进了内禁。

    在宫门处,恰好碰见许鼎巡视,温无玦便让他调遣几百禁军到城门口巡视,及时清理尸体,泼洒药物,避免发生疫病。同时关闭城门,暂时不许流民入内。

    随后到了太医院,吩咐太医们准备一些预防瘟疫的药物,尽快送到城门口备着,明日开放入城后,一人发放一包药物。

    再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温无玦已经累得够呛,只得扶着桌子在一边坐下。

    萧归见他脸色犹且白着,还唤了唐玉过来,问他施粥的情况。

    唐玉脸色微微难看,“粮米只怕只能撑着这几日,但是施粥一开,流民就会越来越多,大家都听说了城门口有施粥的,就都跑到这边来了。”

    温无玦叹了口气,“但这些流民不能不赈济,放之不管,会结成流寇,反而容易引起汴京动乱。”

    “丞相说得是。”

    “这几日先撑着,明日我同几个大人商议过后,再决定怎么安置他们。”

    天色阴沉沉的,温无玦越瞧着心底越凉。

    国库没钱,无论做什么都处处掣肘。

    去哪里弄钱呢?

    他心里很清楚,钱粮都在世族仓库里存着。

    他不是不能动他们,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境外强敌虎视眈眈,他得确保能够在稳住边境的情况下,快速将他们连根拔起,不然稍一拖延,内乱外敌,大梁就彻底没救了。

    可是将他们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他们现在看着面和心不和,一旦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世族大家一定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恐怕刀斧悬颈的是他温无玦,而不是他们。

    缓缓进行的法子,只能是逐渐提拔寒门,使其形成与世家对抗的势力,再从世族手中夺回土地,还之于民,以一种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需要多长时间呢?是否来得及呢?

    萧归瞧着他的面色犹且白着,却思虑不停,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谋算着什么。

    他便是天天拖着这幅病体,处理国事的吗?

    萧归在一旁听着他跟唐玉谈论着,却懵然不懂,心里说不出的百味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