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他注意到我的穿着时，他顿时爆发出了比我更夸张的笑声。我上身穿着一件碎花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路边摊上买来的、一百元不到的粉红色运动鞋，不施粉黛，头发随意往后扎了个马尾，看上去要多土鳖有多土鳖。

    “江恨晚，你这身打扮真是有够别致。”秦相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笑声一瞬间变得更加夸张。

    “我这身打扮再怎么别致，也比不过你这农村BOY，你这麻布袋里装的都什么？”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忍俊不禁的问道。

    “进城打工，背的当然是行李。”秦相渐说完，目光下意识望向了不远处。

    我扭头一看，看到有人开着一辆十分拉风的电动三轮车往我们这边骑了过来，不偏不倚就停在我们旁边。三轮车师傅麻利地把钥匙递到秦相渐的手里，收下秦相渐给的几百大洋，就挥手和我们说了拜拜。

    我还有些懵逼，我看着秦相渐问：“这三轮车……用来干嘛？”

    “这车就是你我这几天上班的代步工具，总不至于我们都直接走路吧？江恨晚，从现在开始，你我是从乡下进城打工的小夫妻，这是你的身份证和暂住证，这是我的。”秦相渐说完，把两个本本递到了我手里。

    “这你从哪儿搞到的？”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证件一看，发现都是真的，于是小声问他。

    “我总有我的渠道，走吧，我们出发了。”他说完，把手中的麻布袋往三轮车后面一扔，就这样霸气地骑上了三轮车，随后对我伸出了手，示意我坐在他的旁边。

    有生之年，我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体验，我迟疑了两秒，还是毅然决然握住他的手，他很快发动车子，带着我穿梭这座我无比熟悉的城市，以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身份重新进入这座城市，一起乔装打扮成最普通的进城务工者，以小夫妻的身份去开启一段全新的、冒险的旅程。

    尚简月饼厂正在大力招收短期工人，每年在中秋佳节来临前夕，做月饼这行的人都相当忙碌，短期招收的散工很多。秦相渐开着三轮车带着我来到厂门前，我们就看到了贴在厂门口的招聘启事。

    当“尚简”那两个字印入秦相渐眼帘的那一刻，秦相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他皱着眉头久久盯着那几个字好一会儿，这才对我扭了扭头，示意我跟着他下车。

    他把三轮车停到了一边，随后带着我晃晃悠悠往月饼厂的大门走去，我们刚到大门处，就有穿着工装的工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秦相渐便笑嘻嘻的说：“大表哥，我已经跟我们的主管打好招呼了，他让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我没想到，短短时间内，秦相渐已经在尚简月饼厂里安插好了人。这个名叫小关的工人把我们直接带入了尚简月饼厂，并且很快找到他们的主管，因为小关说秦相渐是他的表哥。这个主管和小关一样是河南人，也不知道秦相渐从哪儿学来的一口正宗的河南话，很快就和对方寒暄起来。

    我低着头佯装害羞没怎么说话，对方在查看了我们的证件和相关体检报告之后，并没有丝毫怀疑我们的身份，就通过了我们的应聘，并问我们能不能今天就上岗，秦相渐立马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人事很快拿过来一叠协议，指着上面需要签字的地方让我们一一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我微微一扫，就明白了这些协议的猫腻。不过，我们还是用别别扭扭的字签下了我们的化名。

    尚简月饼厂是当年尚简集团的车间旧址，尚简集团被韩奕平收购以后，除了这个车间和尚简月饼的名字被保存下来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被韩奕平篡改得面目全非。这里连同尚简月饼，是唯一还证明曾经在金城有过一个显耀一时的尚简集团的存在了。

    我们签署了协议之后，就各自领到了一身淡蓝色的工装，连同口罩和帽子、手套都在内。我和秦相渐各自换上之后，又聚集到了一起。因为整个过程里一直有人在我们身边，我和秦相渐并没有怎么说话，一直在用眼神交流。

    秦相渐那些细微的小动作，只有我才注意得到，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过程都被他随身携带的设备拍摄在其中，只不过对方并没有发觉。

    我环顾着这已经有些陈旧的车间，发现车间四周装了很多摄像头，车间里的机器设备显然都已经更新换代过，但是车间的墙上包括屋顶依然保存着当年的痕迹，随处可见“尚简”两个字的字样，我不经意转头，发现秦相渐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过很快，他就佯装眼睛里进了灰尘，悄然拭去了眼中的晶莹，把心中翻滚的那些情愫都压在了心里，随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温柔的笑容，像所有笑容憨厚的“老公”一样，紧紧牵着我的手。

    他用河南话温柔地叮嘱我说：“妮儿，等下我要去另外的车间，他们会带你去别的地方做活，你自己小心点，有啥不懂的就问，有啥不放心的就打我电话。”

    那一刹那，我被他的话一下代入进去，差点儿真以为我们就是平淡烟火里的小夫妻。我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看着他，冷不丁感觉到他手里多了个什么东西，他用眼神示意我接住，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潜伏来这里，根本就是带着任务过来。

    我不动声色把设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秦相渐在临走前拥抱了我一下，先是用河南话叮嘱我，随后小声而迅速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万事小心”，随后他放开了我，跟着另一位车间组长去了别的工位。

    小关笑着说：“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被小关带到了另一个车间，原来，他安排我做的事情是包装工，也就是月饼的最后一道工序。

    “你老公说舍不得你干重活，这工种相对比较轻松，你跟着这位阿姨好好学学，她也是河南人。”小关操着河南话对我说道。

    还好我听得懂河南话，听他这么说，我于是点了点头，坐在了那位阿姨的旁边，这包装车间里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女工，墙上同样装着好几个摄像头。我坐下来之后，那位阿姨开始教我如何给月饼包装。

    一切的流程看上去都十分正规，一个个新鲜出炉的月饼看上去也都很新鲜，不同种类的月饼看上去都晶莹剔透，看不出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猫腻，看来即便是回炉再加工，出来的月饼还是和新鲜的没有什么区别，怪不得他们敢这样做。

    秦相渐不知道被他们安排到了哪里，不知道他那里能不能查的清楚什么猫腻，我按照阿姨的说法开始尝试打包月饼，留意着这些女工们的对话，并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这里的每一道工序都是割开的，一个车间有一个车间的分工，大家并不了解其他车间都在做些什么，这让我心里暗暗心急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秦相渐。

    我一直在包装车间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快要下班的时候，我这才和很多女工一起走出去。

    当我走出车间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工装、站在门口等着我的秦相渐，平时看惯了他要么正装要么休闲的模样，冷不丁看见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工装朴朴实实站在那儿，心里顿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之感。

    秦相渐双手插兜，连笑容都随着衣装变得憨厚了不少，我也微笑着走过去，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个饭盒，把其中一个递给我，然后小声问我：“感觉如何？”

    “你那边发现什么了没？你在哪个车间？”我小声问道。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秦相渐小声的说：“我这边发现的都拍下来了，但是没有掌握到什么证据，我本来想去其他车间转转，但是我发现这里把控严密，没有理由根本就很难进入其他车间。”

    “我这边的也都拍下来了，不过下午包装的月饼看上去都很新鲜，不存在那种问题。小关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又问道。

    “他是黄友亮安排接应我们的，不过他就是一个朴实的工人，并不知道咱们的真正身份，他也以为我们真的是河南老乡。今天你先不要有任何行动，我先摸清楚这厂里的情况，然后我再想办法找到你，现在我们先去食堂吃饭。”秦相渐对我说道。

    “我知道，不过……你别太难过。”我下意识说道，生怕他来到这里会触景伤情。

    他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我话里的意思，他摇了摇头，目光惆怅地环视了一下这整个厂区的风貌，然后幽幽的说，“这里的一切，依然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模样……”

    “阿渐……”我莫名心口一紧，下意识喊了声他的名字。

    “叫我老公。”他扭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抹不去的伤感，但那股伤感，很快就被他惯有的玩世不恭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