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是用河南话的口吻说出来的，听起来莫名令人有一种喜感，让我忍俊不禁。

    “小两口真是恩爱。”在我的身后，有个浑厚的男中音也同样操着河南腔说道。我这才意识到，秦相渐为什么突然这么肉麻，原来是他的车间组长也过来吃饭了，他大概为了掩饰刚才的对话，所以故意当着被人的面打情骂俏。

    “老公，讨厌啊你。”我于是也瞬间入戏，故作娇羞地捶了下他的胸膛。

    谁知道他一下捉住了我的手，然后笑嘻嘻的说：“走吧，中午你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加餐。”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演戏，可是当他当着那个车间组长的面把我揽入怀中的那一瞬间，我心里还是油然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期待这如梦如幻的平淡烟火小日子将来某一天能够成真，而这个此刻拥着我在怀里、正用着河南话和车间组长侃大山的男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真的这样拥着我走在他人的面前，骄傲地宣告全世界，他就是我的夫君。

    这是我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是我内心从未有过的期许。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原来我自以为强大的内心里，一直住着一个柔情似水的小女人。今天的这一场戏，激发了我内心所有的热情，我希望能够把这场戏演得淋漓尽致，我不希望演砸。

    我们一起来到了员工食堂，秦相渐不动声色点了好几样菜，都是这么久以来和他住在一起，他暗中观察到的、我喜欢吃的几样家常小菜。食堂看上去和厂房一样古老，但是食堂里收拾得还算干净，饭菜称不上可口，但至少能够下咽。

    秦相渐找了个角落和我一起坐了下来，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交待给我听，我一一在心里记了下来。商量好正事之后，我这才十分奇怪的问他：“秦相渐，你怎么会河南话？”

    “以前跑长途的时候，我搭档就是河南人，和他学了一手。”秦相渐小声说道，随后佯装亲密地捏了捏我的脸，笑嘻嘻的说，“老婆，吃吧，多吃一点儿。”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时间笑得更欢了，眼睛贼溜溜往周围瞄了一圈之后，手竟偷偷从桌底下伸过来捏了捏我的大腿。我再度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笑嘻嘻的收敛。

    虽然上次谈话他最终是否认的态度，但是我能够感觉到，经过上一次的交谈后，他如今对我的态度有了显著的改变。

    我快速扒完了饭盒里的饭，他迅速夺过我手里的饭盒，走过去跟随那些工人们一起到水池边，麻利地帮我把饭盒洗好，然后牵着我的手往车间的方向走。

    “尽量少说话，有机会就四处转转，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能够留下证据的都留下来，到时候我们一一比对和分辨。”秦相渐再度拥抱我，同时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一想到我们马上又要分开，心里竟突然涌起一种浓浓的不舍，在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我索性将戏演得更加极致。我用力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老公，你一切要小心。”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也点了点头，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他突然用力拽过我的手，在我的额头迅速一吻，随后飞快往他的车间走去。我愣在原地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恍惚中觉得这一切像极了真的，可又深怕都是假的。

    原以为这一场冒险会很华丽很刺激，却从不曾想，竟会衍生出一种别样的浪漫。

    我在原地静静伫立了一小会儿，这才转身往车间的方向走去。这里的女工和万千工厂里的女工一样，生活得积极而又拼命，很早就坐在了各自的工位前，争相忙活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生活的艰辛与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沧桑。

    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继续忙活着，一边忙活着，一边暗中把这些女工们在工作之余的谈话都给一一记录了下来。我做着做着，最后借口上洗手间，趁着人不注意就偷偷溜去了别的车间。

    我一早便知道，即便是成功潜入了尚简的车间，要找到尚简用往年库存月饼重新翻新成新月饼的证据很难很难，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得时时刻刻小心不要被人怀疑，不然的话就一切都成为枉然。

    我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和这厂里所有的员工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即便在车间里走来走去也不显得唐突，所以倒是没有谁注意我。秦相渐之前在午饭的时候就交待过我，如果有机会能够溜出去，就去6号车间里看看，他怀疑猫腻就在6号车间里，因为他上午看到过有一大批的成品月饼被送到了6号车间。

    我不知道6号车间在哪儿，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也不敢随便问别人6号车间在哪里，见时不时有推着小推车来回搬东西的工人经过，于是我也找了一辆闲置的小推车，佯装送货一般在各个车间里穿梭着，突然，我看到一个用红色颜料笔写的“6”字出现在其中一个车间的门口上方。

    当我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一震。那一刻我意识到，真相应该就在里面了，因为其他所有的车间都是敞开式的，员工都能够自由进出，可是只有6号仓库是关上了大门，而且门口还专门设了两个保安在门口守着，人员进进出出都要被盘问。

    我下意识推着车往前走去，当我快要接近6号仓库的大门时，有人突然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连忙转过头来，当看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的那一刻，我浑身都打了个冷颤。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碰到孟达熙。上次已经被他们三个人扭送到了局子里，可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出来了，而且穿着主管级的工装出现在这里。

    我连忙低下头来，因为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再加上脸上故意涂抹得很黑，他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我来，他只是冷冷的说：“你是哪个车间的？不要随便来6号车间，难道你们组长没有和你说吗？”

    “我们组长让……让我来看看月饼好了没有。”我极其小声的说道，为了防止他能够听出来我的声音，我于是刻意把声音变得更粗犷一些。

    “什么月饼？你们组长是谁？”孟达熙皱着眉头看着我，相比于之前在惠城的风光，他现在不仅落魄了，而且还早早谢了顶，额头突出来一大块，看上去整体给人的感觉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我是包装车间的，组长说月饼快包完了，让我来看看有没有新的出炉。”我于是小声说道。

    我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只不过我那个车间的组长并没有交待我这么做，只是交待了另外一个员工被我听到了而已。

    “你走错车间了，这里……”孟达熙听我这么说，眉头皱得更甚，他还想再说什么，谁知道这时候6号仓库的大门突然打开，一股专属于月饼的香味瞬间从里面飘了出来，一时间把他想要说的话给打断了。

    大门一开，我就看到无数已经做好的月饼馅料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那些馅料闻起来很香，可是一猜想便知道，这些正是那些陈年月饼在重新加工后形成的馅料，甚至有些馅料都发霉了，却依然掺杂其中，一桶一桶看上去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不敢想象过不了多久这些月饼馅便会被重新塞入新的月饼里，制成一年一度的月饼佳品，被人们当做美好的感恩之礼，在人们的手中送来送去。

    “孟主管，这些已经加了很多的香精了，但是仔细闻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您说怎么办？”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人问孟达熙。

    我这时候已经不动声色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窃听设备，故意走到他们身边怯生生看着他们，口袋里的窃听设备已经记录了他们的一切。

    孟达熙说：“霉味说明放的香精和防腐剂还不够多，这些有钱人好东西吃多了，什么东西不敢吃，让他们尝尝霉菌的味道也不错。”

    “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出现什么健康问题？”那个人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管它呢，反正上面让我们这么干，出了人命可又不关我们的事情。再说了，咱们的月饼这么多年，牌子这么响亮，就算月饼是防腐剂和香精做的，别人也不会怀疑的。我们老字号月饼，怕什么，赶紧给我端到车间去重新加工，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孟达熙不耐烦的说道。

    就在这时候，我口罩的线头突然松了，口罩突然从脸上掉了下来，我的大半张脸一瞬间就显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