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是九五后，九七年生人，周岁二十五，王满仓是六零后，六三年生人，今年虚岁六十，这一对爷俩儿相差了快三十五岁，隔阂自然有，代沟自然大。在当孩子的眼里，父母已经是跟不上时代的人，他们保持着旧的生活习惯，不研究新鲜事物，分不清云存储和本地存储，手机满了，他们会让王成把照片给他们下到u盘里，再把u盘放进抽屉里。他们相信网络又害怕网络，他们有时会在群里发一发橙子蒸着吃能长寿的谣言，同时又对王成的每一条朋友圈指指点点：别瞎发东西！现在网络太乱！所以，不难想象这样的一对父子在工作中，一个是怎么把另一个给逼疯的。他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可能只是朋友圈封面用的是同一张照片-全家福。全家福里一共四口人，王满仓、王成妈，王成、还有比王成大不到十分钟的姐姐王丹，王丹和王成是一对儿龙凤胎。

    但王丹和王成不同，王丹是个雷，是王满仓夫妻俩的一块心病。

    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是风筝，不论飞得多高多远，线还在自己手里攥着。王满仓就是个放风筝的好手，从小对孩子管得严，看得紧。王成还好，王丹则不然，王满仓拽得越紧，线就越容易断，结果就是两年前王丹飞向了遥远的天边，远到没人知道她在哪。两年过年，王满仓都问王成，说你姐跟你联系了没？过年能回来吧？王成安慰道，等着吧！没准儿给咱个惊喜呢！可到了年三十儿晚上，桌子上还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副碗筷。王满仓跟王成妈说，不能怪孩子，怪我…唉。

    两年前，王丹嫁给了一个香港人，偷着领了证，王满仓两口子苦口婆心轮着班儿地盯防截守，最后还是没看住。香港人姓陈，瘦瘦矮矮干干巴巴，浑身上下不带一点儿精气神儿，总感觉缺斤短两似的，瞅着就别扭。王满仓不接受这个香港姑爷，哪想到越拦着王丹的劲头儿就越大。王丹和陈领了证之后就离开了津北，开头还有点儿联系，一会儿说在澳门，一会儿说在深圳，一会儿又说自己在菲律宾、新加坡、雅加达。半年后，王丹突然开始找所有人借钱，亲戚、朋友、老师、同学、同事，一个都不放过，数额从几百到几万，十块钱都收着。没人知道王丹在干什么，为什么借钱，借到钱之后，王丹也就彻底消失了。

    王丹消失了，烂摊子自然丢给了王满仓，为了给女儿还债，王满仓卖掉了王成爷爷留下的原本要给王成结婚用的一套两居室单元房。王丹知道有人给她还账了，又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信誓旦旦，说香港小子的生意一旦翻红，肯定连本带利把钱还给二老，还得给弟弟买一套至少一百平米起步的婚房，可说来说去，挂掉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还是借钱：爸，您能不能先给我打两千块？我想买张机票回家看看。王满仓知道女儿在撒谎，但仍然把钱转给了女儿。

    女儿也当然没回来，她是飘在天上的风筝，王满仓在地上跑来跑去。

    父子俩和父女俩不一样。王满仓能纵容女儿胡闹，却绝不纵容儿子和自己的一丁点不同。周末，三口人出去吃个饭，为去哪个餐馆点什么菜，爷俩儿都能吵吵起来。王成要吃新鲜的，新颖的，比如墨西哥的玉米饼，比如阿拉伯风味的烤牛肉，还能抽两口水烟。王满仓不要去什么墨西哥阿拉伯，老外炖的牛肉还不如你妈炖得好，棒子面儿饼子有什么可吃的，小时候都吃伤了！王满仓想去吃老味儿，奶爆两样、炸烹蹄筋儿、牛肉扒茄子，这些菜已经没多少店会做了。王满仓并不是嘴馋之人，他只是这些年越来越怀念过去吃过的味道，过去的味道好像录音机上的后退键，能让时光倒流。

    王满仓觉得自己很失败，至少在教育女儿上，他想不通女儿为什么叛逆，她为什么不回家呢？这个家怎么对不起她了？她为什么借钱？赌博吗？放贷？难道是…？他不敢再往下想。每当王满仓想不通的时候，他就会看向儿子王成。王成很努力，津北是个安宁的城市，自己从警四十年了，毛头小贼偷鸡摸狗见过不少，持枪抢劫加绑架一勺烩，还真是第一次见。他知道儿子很紧张，他当然也能看出来儿子破案的决心，这是王成向组织展示能力的好机会。

    谁还没年轻过呢？但...

    放走了中介，王成终于忍不住了，冲王满仓大声说，肯定有人在撒谎！要么是一个人在撒谎，要么就是所有人在撒谎！他们难道不知道会出人命吗？王满仓说别急别急，那个...

    王满仓想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王成的判断没错，确实有人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