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给全厂放了假。这是李少林要求的。

    正常来说，每天晚上两个小时的加班必不可少。模具制作不可能投机取巧，只有时间，只有时间才能使冥顽不化的杂乱无章的钢铁，变成结构精巧的井然有序的模具。这是一个减材的过程。所谓减材，就是去掉多余的部分，留下想要的部分。所有的机械加工过程，都是减材的过程，无论刀具切削，放电腐蚀，还是激光切割。

    这时，世界上已经出现了一种增材的加工方式，但是，它还停留在实验室里，不为大多数人，包括我，所知。它就是3d打印。

    我迅速准备好氩弧焊设备和前模材料，以备李少林当晚烧焊。

    他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允许他喝点酒；二是车间清场。他解释说，喝酒是为了平心静气，放开手脚；清场是为了不受外界干扰。

    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了。我说：“你等等，我去买酒。”

    十分钟后，我拎着五粮液还有一个小杯子回来了。

    他接过酒，说：“老板，你想看，可以在旁边看，只是不要和我说话。”

    我说：“老李，我不看。我在酒店点好菜等你，你干完活，咱们接着喝。”

    他说：“老板，我不能保证不出问题，我也有失手的可能。你要后悔，还来得及。”

    我说：“我不后悔。我这人最不喜欢后悔。记住，不管结果如何，完事马上去酒店找我，我想好好和你喝一顿。”

    一盏大灯，还有一盏抛光用的台灯对着将要烧焊的前模。李少林坐在旁边的暗影里自斟自饮。我悄悄地关上车间大门走了。一切交给他，和冥冥之中的运气吧。

    我在南海渔村要了包间，点好菜，要求客人到齐再上。李少林爱吃鱼，我特意点了龙趸。他爱吃鲤鱼鲫鱼，不知道这种大个的石斑喜欢不喜欢。

    正在点菜，程旭东到了。

    他说：“老大，咱俩这关系，不用这么客气吧，还点龙趸。”

    我说：“你运气好，赶上了。”

    他说：“没办法，我就是运气好的人。”

    我说：“听了我下面的话，希望你稳住，不要歇斯底里，不要痛哭流涕，要心平气和，不要有激烈情绪。”

    他说：“不就老蒯的事嘛，你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该罚款罚款，该处分处分。我没二话。”

    我说：“我希望你说的是，‘该开掉开掉’。”

    他说：“啊，不是吧，你要把他开掉？”

    我点点头。

    程旭东叫了起来：“老大，你这么做，让我面子往哪儿搁！”气愤之下，还拽了句广东话，“我当你兄弟，你当我契弟。”

    我说：“兄弟，冷静！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面子问题，是商量老蒯的去向问题。”

    他说：“程霞快生孩子了，你让他去东莞惠州混吗？亏你想得出，我妹谁照顾？”

    这货纯粹是倒打一耙。他自个说，让老蒯“学个皮毛，就打发到东莞或是惠州，找个小模具厂练手，这样才能快速成长。老搁你这温室里，他长不大”。现在竟然赖到我头上。

    还真是个事。本来，就像程旭东说的，以老蒯的水平，再做一张假的大学毕业证，去东莞惠州偏一些的地方，蒙那些不懂的模具厂老板，完全可行。但程霞要生孩子，使这个计划暂时变得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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