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云雾弥漫，仙气缭绕。人间虽是国泰民安，仙界却是惶惶不安。几年前，向来与世无争的冥王却忽然向稳居仙盟第一仙门的昆仑下战书，说要在二十年后攻上昆仑。因摸不透冥王意图和实力，素来与昆仑交好的众门派纷纷退至局外，隔岸观火。

    孤立无援的昆仑只得大批招兵买马，只要是有点仙资的纷纷收归门下，希望在仅乘的十几年内培养出一群后起之秀。

    所以，这日昆仑山结界前又是热闹非凡。人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地议论着：

    “哎你说仙长们的要求高不高，像我这样的能不能拜到师父啊？”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听说此派掌门是个妖孽，可着实有趣！”

    “我看我们还是先想着如何好好修炼，别在十几年后的大战中丢了小命才好！”

    “是啊是啊……”

    前来拜师的人大多都是人间生活条件较差的，迫不得已才冒险来搅这趟浑水。当然也有一些名门世家，想借此机会与仙界套近乎，便也选择了部分人当作“礼品”。

    离人群不远不近的地方，没人注意到有个小女孩正静静地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谈论。她的手被她死死藏在宽大的衣袍下，一身风尘仆仆，手臂上趴着着两只小兽，赫然正是那个卖菜小女孩。

    “小瘦，他们说掌门也是妖怪，什么意思？”小女孩用手肘顶顶小瘦，问道。

    小瘦正欲回答，忽听一人大喝：

    “快，快看前面！”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界结已被撤去，几十名昆仑弟子已经站在前方迎接众人。同样的以蓝、白、灰三色穿插的长袍，落落大方，整整齐齐地阵列在眼前，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

    人们纷纷咋舌，不愧是修仙之人，果然气度非凡。

    这时，一名昆仑弟子不急不缓地走出队伍，浑身散发着柔和之气，令人忍不住对他产生信任。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场人听清：“我乃昆仑大弟子大夽青。下面由我为大家介绍本派门规——”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一，定当除恶扬善；

    “二，不可无故残害生灵；

    “三，不得与妖魔来往。”

    说道“三”时，夽青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这条大家需灵活应便。”

    大部分人都明白他口中的“灵活应便”是什么，皆兀自思考。

    也有一小部分人不明白，交头接耳地相互议论。夽青也不顾他们听没听懂，又接着说了起来。

    小女孩也不明白其中原委，本来就嫌那又长又无趣的门规烦，刚巧听不懂，小女孩也干脆就不听了，开起了小差。

    毕竟小孩子心性，不久就被不远花丛中的蝴蝶吸引住了，追着它直往花丛深处跑。

    那蝴蝶也十分通人性，知道小女孩并无恶意，便也不急着逃走，上窜下窜，故意逗弄她。这样反而激起了小女孩的好强心性，她也就穷追不舍。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机会，小女孩正要伸手去抓蝴蝶，却猛然一顿。

    她手上的麻绳已在一月前的那晚用小瘦找来的小刀割断，行动已很自如。但她也已经试过用手碰过最普通的树木，结果却是一棵参天大树瞬间枯萎。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大吃一惊。所以，她没有敢用手抓蝴蝶。

    就在她迟疑的一瞬，蝴蝶已不见了踪影。

    小女孩懊恼地捶捶脑袋，早知道就不来了，现在可好，她该怎么回去啊？

    她望望四周，不知不觉中，她竟已跑了这么远，哪才是刚才仙长迎接她的地儿啊？

    心中微微有些慌乱，开始往回跑。可她来时完全注意路线，而小肥小瘦也是一对极品路痴，现在哪还找得到回去的路。

    小女孩彻底慌了神，正欲大声呼救，一缕幽香却缠绕上了鼻翼。小女孩愣住了。这是什么香？

    如丝如缕，清冷淡雅，萦绕在人心头，挥之不去。

    如此淡然，如此清高，偏偏又夺人心魄，摄人心魂？

    空灵却庄重，圣洁却妖冶，冷漠却蛊惑。种种相对的感受此刻融为一体，却无半分违和，浑然天成，毫不冲突。

    小女孩的脚步和灵魂都已不受控制地寻着香气的方向靠近。身体囚禁着灵魂，突然想挣脱束缚，破茧成蝶。

    厌世之心骤起，肥小瘦连忙用尽办法提醒她，她这才醒悟过来。

    又是一阵幽香拂来，先是熏然欲醉，而后又像是一条细流，缓缓冲刷掉了心灵的污渍，心中的执念，只余一片清明，一胸空荡。

    那是一瞬的大彻大悟，也是一瞬的忘情断尘。

    如此一瞬，已抵十年。

    只是一瞬过后，一切又恢复正常，却已身处一片梅林。

    这儿又是哪里？小女孩疑惑，对自己的冲动有些懊悔。

    漫天白梅，不是雪，胜似雪。暗香浮动，超凡脱俗。

    难道刚才的香气，仅仅是这梅花？不，不是，肯定还有别的。

    小女孩略有些急促地转身，只觉心头怦然一震——

    墨发如瀑，白衣胜雪；仙风道骨，犹似圣人。

    许多年后，她才明白，那种香味，是魂香。

    那是谁？一身最普通的白衣，都被他穿出了最出尘的风骨；齐脚墨发随意披散，无风自舞，圣洁中平添了几分妖娆，亦如宣纸上的一笔墨痕，却道不尽一纸风华绝代。

    那是夜空中孤傲的冷月，那是云端上出尘的神祗。

    小女该不忍心惊动他，却显得更加慌乱。察觉到有动静，白衣人缓缓转头——

    没有令天地失色的花容月貌，没有使江河逆流的豪情壮志，却有让人不忍亵渎的冰清玉洁。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似是在询问。小女孩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这个看似普通的孩子，是怎么破解四位护法齐力设置的结界的？白衣人似乎发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径直向她走来。

    小女孩忽然就想俯身膜拜。天呐，神仙在看自己！

    出神时，白衣人已来到了小女孩的面前，微微颔首，细细打量起她。

    黑眸中一抹杀机一闪而过。那一刻，天地间飘飞的白梅骤然一顿，空气骤然凝固。

    小女孩自是没有发觉，只是奇怪，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神仙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啊？想着，不由不自然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模样有些滑稽。

    白衣仙人望着小女孩单纯可爱的举动，心中本就有些许不忍，此刻完全打消了杀她的念头。这孩子的眼神清澈透明，无有杂质，只要稍加引导，纵有神体魔气，也定不会为祸六界。但若是落到贼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看来此次收徒大典，他需要出面了。

    小肥小瘦见白衣人发觉到了小女孩的不同，连忙争先恐后地想要同他说明。

    白衣人抬手制止它们，又点头示意他白明。然后伸出手，轻点小女孩眉心，用仙法隐藏起她身上独特的气息。他的手指温润如玉，长袖拂过小女孩的脸颊，带着熟悉的香气，沁入她心底最深处。

    “走吧。”他撤去四周结界，淡淡道。声音与他的人一般，明明高洁不可亵渎，偏偏又酥麻到了骨子里。

    说完，便不顾小女孩，消失在前方一棵梅树下。

    待小女孩回过神来，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刹那间，竟已索然无味。

    说来也怪，白衣仙人走后，路竟然比之前好摸索多了。小女孩并不知道是因为结界被完全破解的缘故，半个时辰后竟也凭着运气寻到了之前夽青迎接众人的地方。

    人们大部分都已被昆仑弟子送走，但幸好夽青还在。小女孩大松口气，停下擦了擦额上的汗，怕迟到了，又加快速度跑。

    “啊！”好像撞上人了，小女孩揉揉鼻子，连声说对不起。然后，她抬头迅速打量了面前人一眼：和她年纪相仿，眉目柔和，额头饱满，活像个粉雕玉砌的瓷娃娃，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定能艳压群芳；此女着一身布料极好的淡粉裙衫，整洁大方中流露着似桃花般的俏皮，怎么看怎么舒服。

    小女孩见自己冒失而把人家漂亮姑娘撞倒，心中愧疚，却又不敢上前拉她。

    漂亮女孩见她态度诚恳，便也没了不满，不再追究：“我没事。”

    小女孩放了心，向她招招手，边跑边说：“我们还是先走吧。”

    “我叫上官玉鸢，你叫什么？”漂亮女孩看着她热情的模样，虽心中对她脏兮兮的形象有些反感，却也只能无奈地问。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得问她的名字，小女孩先是惊讶，后来既是感动又是欣喜，大大的眼晴都弯成了月牙状：“叫我小妖吧！”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夽青面前。夽青底头观察着这两个天壤地别的孩子，都是根骨绝佳，若肯用功，将来必有所成。不过他倒是对这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更感兴趣。

    “你把她送走，”夽青手指上官玉鸢，吩咐一旁弟子道，然后又伸手对小女孩说：“我御剑带你。”小女孩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

    夽青虽然疑惑，却也不勉强她，只是叮嘱道：“自己小心。”

    小女孩以为他自己的拒绝而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啦，只是我的手被坏人炼成了毒药，不能碰你。”

    夽青皱皱眉，他听说过人间有些药能将人炼成“毒药，以他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替她解毒。只可惜那一身好筋骨，却暂不能碰灵力强的武器。

    夽青暗自为她婉惜了一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等小女孩站稳了，他才默念咒文，长剑缓缓离地，载着他们稳稳飞向高空。

    之前的那位神仙到底是谁呢？这个问题在小女孩肚里面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放弃了提问。也许是位隐居的世外高人吧，既然人家不愿出来，我也就不问了吧。心头莫明一阵悸动，白衣仙人的眉眼、身姿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小女孩想得都快痴了。

    “它们是？”夽青十分惊讶于小女孩出奇的平衡力，心中对她多了几分赞赏。这个孩子手臂上攀着的两只小兽也绝非凡品，他竟还是看不透它们是什么。

    “啊？哦，它是小肥，它是小瘦。”小女孩被拉回现实，连忙挤眉弄眼地介绍道。被冷落很久的小肥小瘦也终于打起了精神，开始“嗷嗷嘶嘶”地看自我介绍起来。

    夽青被他们逗乐了，也笑着说：“你尚未拜师，先称我师兄吧。”

    “好的，”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我叫小妖。”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夽师兄，第三条门规是什么意思呀？”

    “前任掌门临终没有传位于他的弟子，而是传于一个中途来到昆仑的人。据说前任掌门对他评价极高，认为他心怀六界苍生，昆仑掌门当之无愧。”

    “这有什么奇怪的？”

    “原本并不奇怪，”夽青眼中掀起一丝波澜，“可现任掌门原本是妖，后妖修成仙，简而言之，掌门是妖仙。”

    “既然他是妖，又是怎么当上掌门的呢？”

    “有两个原因，一，这是前任掌门临终遗愿，我们必须完成；二，现任掌门的修为的确睥睨六界，所以不论大家再怎么不情愿，也无计可施。”

    “那他到底是好是坏呢？”

    “不清楚。若说他善，他是妖修成仙，也无人知晓他有年前为何想当昆仑掌门；若说他恶，他也的确守护了昆仑及仙界百年平安。不过昆仑四位护法乃至整个仙界都对他堤防有加，近日还胜盛传他是冥王派来的奸细。大部分弟子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夽青笑笑，不以为然地道。

    “那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呢？夽师兄，能告诉我吗？”小女孩好奇地问。

    “站稳，我要降落了。一会儿有收徒大典，如今时间紧迫，仙长们不会太过苛刻，好好发挥即可。”夽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嗯。”小女孩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了，大眼晴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那是她对美好未来的憧景，却不知是否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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