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热——死死——，热——死一死——……”庭院里茂盛的桂花树上，一只肥蝉扯着喉咙拼命大嚷着。树下一个六七岁模样身着樱草色薄绸衣衫的圆脸女童烦躁地瞪着桂花树梢，嘴里道：“这鬼东西吵死人，木桐，拿竹竿子来赶走它！”

    “好嘞，婢子这就去拿。”一个十来岁身形娇小丫头模样的女孩儿应声跑远，稍后但见其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回来对着桂花树一阵乱扫。然后，世界终于清静了。

    女童名唤丁昀，是大锦朝京都沂阳城里官宦人家丁府曾孙辈中排行第五的嫡出小姐。为着正月间不小心跌进了荷花池差点小命不保，身子也羸弱的厉害，家中长辈特地将其迁到自家的田庄疗养。

    少了蝉的聒噪，丁昀转身在凉靠椅上躺下，那唤作木桐的丫头放下竹竿，手里挥舞着一把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抬头望着树上的叶子，丁昀又开始了发呆。太无聊了，古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娱乐活动少得可怜。若是没有穿过来，这会子正是暑假，依照惯例自己应该跟妈妈一道畅游祖国的名山大川吧；再或者在哪个单位开始了实习生涯，她毕竟念到了大三不是。

    妈妈，丁昀想到这里心里一痛，不由叹息出声。在心里狠狠道：想也没用，说了别自寻烦恼，怎么就老记不住呢？

    正房屋内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身量苗条的单眼皮女孩儿，手里端着一个忍冬纹的青花薄胎盘子，盘子里放着切成细片的西瓜，西瓜上头插着几根牙签。这女孩听到丁昀的叹息声，赶紧笑着劝慰道;“姑娘又觉得无趣了，忍忍吧，到了午正你就可以去溪里游水了不是。”

    “木芙你倒是说得轻巧，午正还有那么久啊，很难熬的。”丁昀翻身去拈西瓜。西瓜很快吃完，木桐端来水伺候丁昀洗干净手。主仆三个在树下说着闲话。照旧是木桐打扇，木芙则做起了针线。因为天热手上动不动出汗，那针便老是不听使唤，木芙经常是缝两下擦一下手。

    丁昀看了替她累得慌，忍不住道：“放下吧，大热的天儿做这劳什子干什么。”木芙认真道：“那可不行，姑娘晚上睡觉最是贪凉，又不肯穿长中衣。你近些日子身上长肉了，之前的肚兜有点小穿着肯定不舒服，婢子得赶紧给你从新做几个。”

    丁昀正色道：“我不觉得不舒服啊，你真的不用做。”木芙笑道：“做肚兜又不费什么事，横竖咱们在庄子里也不忙。大奶奶瞧得起我，破格提了我贴身伺候姑娘，我不尽心尽力哪里对得起大奶奶的栽培。“

    “昨日二牛家的寻你何事啊。”对方是个死心眼，丁昀无奈放弃，转而寻找新的话题。“二牛嫂是来找木芙姐姐要花样子的。”木芙正张嘴咬丝线顾不上回答，木桐抢先替她回答丁昀。

    木芙本是丁府针线房的丫头，做得一手好针线，手上的花样子自然也多。可是她那些花样子丝线搭配的要求比较高，二牛家的一个庄户媳妇舍得买那么多那么好的丝线？丁昀严重表示怀疑。

    木芙看出了她的疑惑，赶紧解释道：“姑娘不知道，二牛嫂子的妹子嫁给了王家集的钱三爷做小妾，这不挖空心思地想讨好他家的老太太以及姑奶奶，一心想弄些别致一点的针线活给人家。“

    木桐噗嗤笑道：“姑娘你是没看到二牛嫂子这阵子那得意劲儿，自打她妹子进了钱家，她在庄子里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其他那些大嫂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背地里说钱三爷家那大妇不是个省油的灯，钱三爷贪新鲜宠着二牛嫂子的妹子这个新人，那大妇已然叫二牛嫂子的妹子吃过几次亏了。据她们说，有一次那钱三爷刚……”

    木芙暗自恼火：这个木桐还真是不开窍，姑娘年小，大户人家这种妻妾相争的糟污事儿她居然敢说给姑娘听，回头叫杨妈妈听到又要挨骂！“木桐，灶上我起先熬的银耳莲子羹忘记用井水冰着了，你去冰一下吧，杨妈妈去拿菜这会子估计也该回来了。”木芙一挥手，支走了木桐。

    眼下丁府这庄子里就住了丁老太爷和丁昀两个主子，丁昀年纪小又需要调养身子，丁老太爷则大多吃素，饮食讲究清淡，两个人的伙食要求大相径庭。丁老太爷索性命人在丁昀所住的院子里弄了个小厨房，让丁昀主仆几个自己开伙，故而杨妈妈每日都要去那边大厨房拿菜。

    木桐急匆匆去了，丁昀看着她的背影暗自郁闷。受限于六七岁的年纪，她应该是识字有限的，所以就算老太爷的书房堆满了书她也不能取一本下来看。好不容易有机会听听八卦，偏生又被木芙这丫头给搅和没了。深感沮丧的丁昀窝回靠椅上，再次双眼大睁看着树叶发呆。

    “外头开始热起来了，你们两个小蹄子怎么还不伺候姑娘进屋里去，回头姑娘若是身子不舒坦，我便剥了你们的皮！”随着高亢的喝骂声，院门口走来一个身量中等有些肥胖的妇人，却是去那边大厨房拿菜的杨妈妈回来了，她一看到丁昀还在庭院里老远便开骂了。

    两个丫头低着头，一句分辩的话也不敢说。“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起先不想进去，我这会子就进屋里去。妈妈，今日的菜如何？”丁昀生怕杨妈妈接下来唐僧附体碎碎念个不停，赶紧笑着跑过去看她手上挎着的篮子里有哪些菜。

    “有茄子还有四季豆，都挺嫩的，还有这甜瓜，看样子比昨日的还要好吃。今日他们买的肉也不错，鱼却只是些小鲫鱼，不过煮汤应该不错。”杨妈妈面对丁昀，那神色是再和蔼不过了。“小祖宗，这日头毒你不在阴处呆着跑过来做什么。”她怜爱地替丁昀抿了抿刘海，然后飞快地将丁昀拉到了树荫下。

    “今日的大字还没写吧，两百个呢，要写一阵子的，姑娘咱们还是进屋去写吧。难得小大爷他们不在老太爷还肯这么耐心地指点姑娘，姑娘可不能辜负了老太爷的一片慈爱之心。”杨妈妈将菜篮子递给木桐，自己却拉着丁昀往屋内便走。

    连翘一般是午时正来唤自己去游泳的，时辰还早，就听杨妈妈的先写字吧，省得她又开始唠叨，丁昀认命地坐下写字。一百个大字写完，丁昀放下笔转动着脖子。“姑娘歇一歇，写了那么久别累着了，咱们先吃点东西。”

    丁昀如此努力，杨妈妈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招手喊木桐将切好的甜瓜拿过来。那甜瓜被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地，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缠枝莲纹的白瓷盘子里，上头照旧插着牙签。丁昀插了几片进嘴，甜脆甜脆的口感极好。

    吃完甜瓜连翘和她的祖母郭婆子便过来了，杨妈妈给丁昀换好衣裳大家便出门朝溪边走去。丁家这一带的田庄除了山林坡地，单是小溪两边的水田便有一千五百多亩。小溪水质很清，除了灌溉之外，夏日里还是庄户孩子们的天堂。田野里稻浪滚滚，禾穗泛黄但距离收割还有半个来月的样子。中午时分，丁家的庄户们都回家歇息了，田野里看着空旷，但远处溪边传庄户小儿们戏水的欢呼声却又给这片天地抹上了欢乐的色彩。

    身为丁府的姑娘，丁昀自然不会与庄户小儿们一道游水。小溪的上游有几个小潭，水干净清澈，地方又隐秘，这是丁府小主子们夏日游水的专属之地。

    连翘是个和丁昀年纪差不多的大眼睛女孩儿，她的祖父老谭头是丁老太爷跟前的老人，祖母郭婆子则是丁家庄子的总管。两个小姑娘在水里畅游，两个大人则坐在岸边一颗老枫树下看着。“连翘，好生看着小五娘。”郭婆子大声呼唤着和丁昀一道戏水的孙女。“知道，祖母您就放心吧。”

    丁昀忍不住腹诽：就你那几下子也好意思说看着我！丁昀前世差点做了专业的潜水运动员，虽然因为妈妈的反对退了队，但高考却靠着省运会亚军的名次加了分的，而且什么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的都会。她眼下虽然短胳膊短腿的，但动作要领烂熟于心，只是害怕被当做妖怪藏拙不敢使出来而已。

    稍后连翘游过来对丁昀道：“祖母成日里将人家拘在家里头，算来算去都两个多月没去王家集赶集了。明日便是集日，要不小五娘你去跟我祖母说你想去集市上玩一玩，然后要我陪你去。”

    丁昀翻了个白眼：“你打得好算盘，自己想去偏要打着我的名义，回回都将我推到前头。”连翘笑嘻嘻地道：“谁叫你的话管用呢？”丁昀穿过来这半年先是卧床治病，然后来到庄子调理身子，还真没作古正经地逛过街，连翘的提议她其实动了心，但她脸上却做出勉强的样子说道：“好吧我试一试，不过郭婆婆同不同意我可不敢保证。”

    连翘大喜：“只要你肯开口，祖母一准答应，我呀只须做好明日去赶集的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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