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情绪激动，妇人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来，赶紧叮嘱道：“此事一定不要说出去，连你祖母和爹爹都不要透露口风。你想若是他们知道姨娘不能生养了，肯定会很失望的。还有府里的这些个奴才，惯会见风使舵踩低逢高地，得知此事铁定会低看咱们娘俩的。”

    女孩点了点头，继而担忧道：“只是今日姨娘去那回春堂找莫郎中诊断，随行的下人都知道，若是有心人去找莫郎中打听，此事终究还是瞒不住吧。”

    妇人道：“我儿不用担心，姨娘事先已让心腹打听好了，莫郎中为人耿直，事关病人**之事他从来不会说出去的。”那就是说姨娘今日去莫郎中那里瞧病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刻意的安排。难怪姨娘的贴身婆子那么卖力地煽动其他人去逛集市，合着闹了半天她是为了调开其他的丫头婆子免得泄密。

    女孩沉思的功夫，妇人又道：“这么多年肚子没动静，姨娘自己心里也产生了不好的想法，所以起心避开府里的人。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生不出孩儿不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而是叫人做了手脚！”

    女孩愤然道：“齐氏做下这等歹毒之事，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算了？”妇人冷哼了一声：“这口气若是就这么随便咽下，姨娘岂不是白活在这世上了。只是咱们地位低微，想报仇不是那么容易，得慢慢来。我儿千万不要冲动，见了齐氏要一如既往地尊敬。对她的几个崽子要笑脸相迎，和和气气地相处。”

    女孩气道：“还笑脸相迎，我做不到！我恨不得咬死齐氏，至于她那几个儿女，我真想一个个啐他们一脸！”

    妇人怜惜地将女儿揽在怀里：“我儿尚且年幼，姨娘便要求你隐藏自己的情绪却是难为你了，可是咱们不能跟齐氏撕破脸，眼下只能装糊涂，打落牙齿和血吞。嘿，姨娘真是愚蠢，这么多年身子没动静怎么就没从这上头想呢？若不是这回你祖父回京述职，庞姨奶奶跟着回府过年，我无意中听她和她身边的婆子闲聊，说到这莫郎中治理妇人不孕有些旁的郎中没有的手段，然后设法求得你祖母同意咱们出门，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女孩手里的丝帕差点绞碎，诅咒道：“齐氏这个恶婆娘，做下这等恶事，面上却半分不显，我现在一想起她对我说话时候那装腔作势的样子我就恶心，我咒她和她的儿女个个不得好死！”

    女儿这般怒形于色，妇人不禁开始后悔告知她自己被齐氏下绝子药一事了。大人当中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不多，何况女儿又是个不甘人后吃不得亏的性子。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反复告诫女儿压下怨气不要叫人瞧出从而生出祸端。女孩为了让自家亲娘放心，只好违心的点头答应。

    可她毕竟未成年，心头的郁愤之气哪能那么容易消散。走出妇人的屋子之后，不要丫头婆子跟随，自己一个人跑到府里的花园子去散心。冬日的花园一片萧条，池塘里的枯荷只剩下褐色的梗可怜巴巴地杵在水里，水却不怎么干涸，还有些深度。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光秃秃地，一颗颗难看得紧。女孩躲在院中最偏僻一角的假山后面，仰望长空，只恨不能尖声大叫发泄胸中的怨愤。

    “小五娘你跑慢点，仔细地上。哎哟，木蓉你个死蹄子，怎么半天没过来！”远处有人在尖声大叫。女孩听出说话的是嫡母齐氏的心腹杨妈妈。

    齐氏生了两男两女，杨妈妈嘴里的小五娘是齐氏的小女儿。因为是齐氏最小的孩子，深得齐氏的宠爱。同为丁府大房的姑娘，女孩在府里的地位根本不能跟嫡姐和小五娘相比。平日里女孩便有些嫉恨这个妹妹，此时得知齐氏给自家姨娘下了绝子药，心里越发痛恨其母女。

    左手月亮门那边小五娘欢呼着，杨妈妈则大呼小叫，几个人分明是往这边而来。女孩恨得咬牙，老天也跟她作对，她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想一个人静一静都不行。

    “杨妈妈，石榴院唤你过去，说是大奶奶有事要问你。”女孩正想悄悄走开却听到那边有丫头在喊杨妈妈。“既然大奶奶叫我，那木蓉你和小五娘先回芝兰院。”杨妈妈转身走了。

    小五娘自来淘气，杨妈妈走了小丫头木蓉哪里能喊得动她，主仆两个在园子里溜达。“平日里只见哥哥他们打水漂，今日我也想学学。可是没石子儿，木蓉你去月亮门那边给我捡些过来。”

    “好姑娘，你才多大点人儿，力气不够哪里学得会。再说这池子里有这些枯死的荷梗挡着，根本不好打水漂。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杨妈妈又要骂人了。”“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话！”小五娘发脾气了。“好好我去，姑娘别生气。”木蓉疾步跑向左手月亮门那边。

    小五娘靠在池子边上的栏杆上，面朝池塘，其主仆至始至终都没发现假山背后的女孩。同样都是丁府的姑娘，但小五娘身上拢着的却是华贵的白狐皮斗篷，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齐氏所出的两个嫡出姑娘的水准也比女孩要高得多。看着小五娘瘦弱的身子因为那斗篷居然也圆滚滚起来的背影，女孩的愤恨再也抑制不住。

    心头有个声音不断地在说：“没人瞧见我在这里，四周又没人，此时将她推下去绝对不会有人看到！”在这声音的蛊惑下，女孩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小五娘身后。

    小五娘正好拿了一根棍子在戳池子里的枯荷，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石栏杆外头。女孩慢慢伸手过去，然后狠狠一推，小五娘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落进了水中。这一刻女孩一颗心直欲跳出腔子来，虽然紧张万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探头往池里一看。

    但见小五娘奋力扑腾，可惜正月天衣裳里三层外三层臃肿不堪，被水打湿立时变得沉重异常，小五娘的挣扎不过白费力气罢了。女孩飞快地往四周瞧了瞧，麻溜地往右边跑了。

    “不好了，小五娘落水了，快来人哪！”女孩跑过了一道月亮门才听到木蓉尖利的叫声。女孩对府里这一片的地势相当熟悉，知道怎么走是最近且最偏僻的。只见她矮身穿过角落的竹丛，疾步从一间废弃的杂物间背后饶过，然后左拐进入一条大道。此时大道上没人，女孩走了一段路才碰到慌乱奔跑过来的丫头婆子。

    女孩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做不快状迎上去呵斥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个慌里慌张地。”领头的一个高壮婆子颤声道：“小五娘掉进了荷花池！”“啊，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大冷的天！”女孩夸张地大叫。“可不就是！”婆子回了一句，然后一帮子人眨眼间跑远了。

    女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感，小跑着沿大道跑向了荷花池。彼时小五娘已经被救了上来，有婆子正卖力地挤压她的肚子胸口，小五娘的嘴里不断地吐出水来，人却始终双眼紧闭。木蓉浑身颤抖着，哭得不成样子。她身为小五娘的贴身丫头，事发之时没有看好主子，不管小五娘能不能活下来，等待着她的下场都不会好。

    “还有气，还有气！好了好了，肚里没水了，赶紧抱回去脱掉湿衣裳捂热！”一个管事婆子一边脱下自己的穿在最外头的棉衣裹住小五娘一边大声指挥着，原先碰到的那个高壮婆子将小五娘抱在怀里飞奔着往齐氏的石榴院跑。

    人群散去之后，有两个落在后头的婆子咬着耳朵，一人道：“虽然有气，可这么冷的天人冻成了那样，小五娘本来身子就不好，能不能保住命，可真难说。”另一人惊恐地看了看身后，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小五娘是大奶奶的心头宝，比小大爷还得宠，你说这样的话叫大奶奶听到了，有你受的！”

    还落在后头一点的女孩低头暗自好笑，假装没听到一般。她刚一回到自己院子，妇人便急匆匆来了。“我儿听说了没有，齐氏的小女儿跌进了荷花池！”妇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女孩此时已经笃定自己所为无人瞧见，心里平静了下来，见自家姨娘欢喜的模样，不由笑着点头：“听说了，我刚去荷花池瞧了的。”“哦，你方才看到她是怎么样子的？”

    女孩笑着摊手：“能怎么样，喝了一肚子水，冻得脸色乌紫呗。”妇人急道：“有没有气？”女孩慢吞吞地道：“说是有，不过她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好，这样说小五娘活下来的成算不大了。太好了，看来老天是公平的，它老人家都看不过齐氏的歹毒，开始帮咱们收拾她了！”妇人一拳捶在身旁的茶几上，狠声道，“五姐儿可是齐氏的心肝宝贝，但愿老天收了五姐儿，让齐氏也尝一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女孩腹诽道：“老天爷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它若是公平，就不会让齐氏生了两个儿子，稳稳地占据丁家大奶奶的位置了。所以老天是靠不住的，唯一可以依靠的是自己。”本来想告诉姨娘小五娘是自己推下去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姨娘爱瞎担心，还是算了吧。

    母女两个一门心思地盼望着小五娘小命不保，可偏偏这丫头命大，高烧三日也没烧死她，居然叫她醒过来了。不过脑子似乎烧坏了，将家里所有的人还有过去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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