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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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薛蟠的龙阳之好

    书中第九回说宝玉和秦钟进了私塾,与两个相貌娇美的男同学香怜、玉爱不清不楚,还搞出些争风吃醋的勾当来,显然学堂中风气混乱。尤其提到薛蟠时,更是明确写出这位纨袴子弟的同性之癖: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修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

    薛蟠上学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在“同学”中寻找“同志”,并且还找到了不少,不仅有香怜、玉爱,还有金荣。

    金荣与宝玉、秦钟大闹了一场,回家后说给母亲听,母亲胡氏反劝他:“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

    这“七八十两银子”可不是白给的,乃因其原是薛蟠的相好换来的,其母未必不知,但因为贪利,便只装聋作哑罢了。

    这些都是虚写或侧写的,还不算突出。书中关于薛蟠“好男色”最精彩的一段,还要属与柳湘莲的对手戏。见于第四十七回《呆霸王**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因其中有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竟觉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优伶一类”,自然指的是蒋玉菡这样的戏子了。那琪官原是忠顺府座前承欢的人,却深得北静王信任,他的大红汗巾子就是北静王所赠,他又转赠了宝玉的。可以想象,琪官对于忠顺王而言肯定扮演的是男宠的角色,即对北静王也很可能有断袖承欢之事,他能逃离忠顺府很可能是借助北静王的帮助。

    宝玉挨了打,众人疑是薛蟠弄舌,薛蟠气得向母亲妹子分辩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

    这番话说得醋意十足,琪官是伶人,理当供人玩乐的。只因其靠山是忠顺府,所以薛蟠不敢怎么样,但是宝玉竟然与其私相授受,这就让薛蟠极其不爽了,正如学堂子弟惧他威势不敢对香怜玉爱下手,看见秦钟后来居上便大吃其醋是一样的道理。

    如今他垂涎的这位柳湘莲,却是位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只因为会串戏,是位“票友”,就被他误会了,以为也是伶人的性情,可以供他调戏引诱的。遂许下作官发财种种彩头,恨不得立刻与其亲热。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被柳湘莲引到郊外痛揍了一顿,狠狠地饱以老拳。

    而柳湘莲引诱他的话也很好玩,说的是:“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谓“两个绝好的孩子”,指的是娈童,也就是男妓,而且是“从没出门”的雏妓。柳湘莲可谓投其所好,难怪薛蟠会上当了。

    关于娈童,书中还有一段更加浓重详细的描写。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贾珍在府中开局聚赌,尤氏躲在窗外偷看。第一眼就看见“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这是明写“娈童”登场了。

    一时薛蟠赢了邢大舅,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因为输了钱,借酒骂两个娈童出气,说他们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洑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

    ——“兔子”,是对“娈童”的蔑称。众人见他酒醉,都插科打诨,让娈童来敬酒赔罪。

    “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撑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

    “怜香惜玉”都用上了,可见这些人不觉堕毁,还挺自为风雅的。娈童自称“居这个行次”,显然是职业的。贾府里设赌局,要特地找娈童来陪酒,这规矩也就跟冯紫英宴请薛蟠宝玉等,请了妓女芸儿来弹曲一样,都是职业化的行为。

    而尤氏只笑看啐骂却不以为意,更可以看出宠幸男童的行为在达官贵人间有多么平常了。

    但是从香菱到夏金桂再到宝蟾的故事,都告诉我们薛蟠并不是同性恋,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要从中国式同性恋“断袖之风”的由来说起了。典出《汉书·佞幸传第六十三》:“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这说的是西汉时候,汉哀帝因爱慕郎官董贤的美貌,十分宠眷,出则同乘,入则同榻。有一天两个人睡午觉时,哀帝先醒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袖子压在董贤身下,为了不影响董贤酣睡,汉哀帝竟然切断袖子再起身——对董贤的怜爱一至于斯!

    从此,人们就把男性之恋称为“断袖”,又称“断臂”,电影《断背山》的片名,即由此而来。

    相类似的典故还有“分桃”、“余桃”、“龙阳君”等等,也都是“同志”的代名词,可见断臂之历史悠久,并且来自宫廷,上行下效,民间自然就更不当一回事了。

    到了明清时候,断袖成风,龙阳盛行,尤其王孙公子间更是视若等闲,只要不是过分迷恋,家长们也不会太过干涉,因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以《红楼梦》而论,书中的男人大多有此癖好,贾珍、贾琏也都是此道中人。

    其实,明清时期,对同性恋爱详加描写的小说有很多。以《金瓶梅》为例,西门庆这个天下第一色魔,拥有娇妻美妾无数,不时还要嫖娼狎妓,勾引人家老婆,从贵妇到民妇概不放过——如此**薰心,应该是个标准的异性恋了吧?然而他与家里书僮也有一腿,大中午在书房里偷行后庭之乐。

    再如《弁而钗》、《宜春香质》、《龙阳逸史》等专以同志为题材的明清小说,因为一味宣扬娈童之恋,并且充斥大量色情描写,屡次被禁;但是公开印行的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李渔的《十二楼》、冯梦龙的“三言二拍”里,也多有表现龙阳之恋的故事,且纪昀还是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大学士,可见表现断臂并不算错,只要不过分宣扬就好了。

    晚清小说《品花宝鉴》是这类题材的个中皎皎者,主要描写了青年公子梅子玉和男伶杜琴言之间的忠贞爱情,并称为“情之正者”。但这也不妨碍梅子玉娶妻生子,而其妻对杜琴言也以礼相待。作者陈森是位落第举子,所以文采颇为清秀,其情在今人眼中虽然多少有些难以理解,其书却是文通句顺词赋皆精的,被称为“同人版红楼梦”也毫不为过。

    不过,时移事易,在古时候盛行的风俗于今天未必合宜,所以事事有分寸,读者能够明确地分辨出读书的道理与现实的规范就好,本文也只是帮助读者朋友们更好地理解《红楼梦》成书年代的风俗和社会观点,并没有特别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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