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看见泳池中间飘着一块浮板，沈凡也见到了，念着又是哪个小家伙丢三落四，轻盈地跳入水中，很快就游到了水中央，把浮板捡了回来。

    他还没上岸，玻璃窗外就出现了家长和孩子，他们手舞足蹈的，像是表示那浮板是他们的东西。

    “裴老师，麻烦你帮我拿给外面的同学。”沈凡把浮板递了过来。

    “好的……”裴雅接过手，转身走到门外，推开门，一大一小已经等着了。

    “快谢谢老师，一天到晚丢东西。”那个脾气暴躁的妈妈，重重拍了她儿子一下脑袋，“你说都丢了多少块浮板了？”

    裴雅把东西递过去，什么也没说，母子俩谢了又谢，往门外走了。

    “你再丢东西，就什么都不要学了，一天到晚家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知道吗，你以后要怎么回报爸爸妈妈？晚上去上钢琴课，老师要是还说你没进步，回家我就收拾你，一个暑假玩疯掉了……”

    裴雅才刚转身，就听见那位家长的话从门口传来，之后走远了听不见具体内容，可那喋喋不休的抱怨责骂并没有停止。

    就像二十三年来，这些话在妈妈的口中，也从未停止。

    “裴老师，你没事吧，怎么了？”沈凡披着大浴巾出来，见裴雅发呆，很自然地关心。

    他摘掉了泳帽后，是一头帅气的短发，滴着水滴，像漫画里的校草那样，但他的气息更阳光亲和些，浓眉大眼，常年锻炼身体，让他的脸颊有棱有角，特别的帅气。

    裴雅摇头：“没什么，沈老师，谢谢你带我参观，没别的事的话，我今天要下班了。”

    沈凡笑道：“要是想游泳，你带泳衣泳帽来就可以，只要在开放时段里，学校老师可以免费使用泳池，当然用之前，先去卫生室量个血压测个心跳，卫生老师也值班的。”

    裴雅谢过：“我不会游泳。”

    沈凡说：“不会我可以教你，我们学校老师都是我教的，出去请教练还要花钱。”

    裴雅只是一笑，说她要准备下班，要去和值班老师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体育馆。

    扩建后的学校，变得很大，裴雅记得自己上预备班时，林西成和他的同学回母校看望老师，顺便接她和唐姚唐娇放学，回家路上说他去了高中再回初中，觉得学校变得好小，操场简直像幼儿园一样。

    到如今，他们都是念过大学的人了，可再回来这里，裴雅并不觉得学校变小了，走在熟悉的教学楼走廊上，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这里只有短暂的一年半，但唐姚和娇娇每天都会等她放学，哪怕班级里的同学不和她作伴，她也从来都不孤独，不论是初中还是小学，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是美好的。

    走着走着，裴雅来到了从前上课的教室，教室早已翻新，有了更先进的多媒体设备，还装了空调。黑板也变得更大了，唯一觉得变小了的，大概就是课桌椅，她到底是长大了的。

    教室锁着门，她进不去，只能在窗外看，值班老师在对面楼上喊她：“裴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裴雅赶紧回过神，应道：“没什么，我看到我以前上课的教室。”

    值班老师笑道：“是吗，你在这个班级上课呀，快上来吧，我们准备走了。”

    报到的第一天，裴雅感觉不坏，她想象中暑假里的学校，该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结果恰恰相反，很热闹，第一天，就有那么多孩子叫她老师。

    今天负责带她的值班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姐，教语文的说话很温柔，说是之后可能会和裴雅搭班，因为她带了三届毕业班，实在带不动了，下学期去教预备班。

    裴雅是完完全全的新人，不可能接高年级，虽然上面的安排还没下来，但新老师大多都是从低年级开始，应该不会有问题。

    如果和这位老师搭班，裴雅是很乐意的，她应付不了不好相处的人，但反过来说，她自己也不见得多好相处，她太与世隔绝了，人情世故的技能基本为零。

    离开学校，沿着大马路往东走二十分钟，就是新康里了，这条曾经上学放学都会走过的路，被拓宽了，原本两边也是弄堂房子，沿街开着烟纸店，放学路上的小零食，唐娇永远会分她一口。

    如今新建的住宅楼，高高的围墙，圈出一个又一个封闭又冷漠的空间，只有成荫的绿树，才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文文！”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喊自己，她转身看，果然是唐姚送快递路过。

    “姚姚哥哥……”裴雅并不尴尬，可她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唐姚。

    好在唐姚已经放下了，从车筐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天太热了，你要多喝水。”

    裴雅看见车筐里好多瓶矿泉水，各种牌子的，她问：“这个整箱买更便宜吧。”

    唐姚笑道：“都是居民送的，夏天送件，每天都能收到很多水，虽然难免碰到不讲道理的人，但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不然什么都做不了是吧。”

    听这话，裴雅心里很高兴，说道：“今天在学校碰到的老师，也都特别好。”

    唐姚说：“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

    裴雅点头：“我知道。”

    唐姚发动车子，准备走了，想了想，还是说：“文文，那件事别放在心上了，我没有不开心，真的，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裴雅如释重负：“姚姚哥哥，我知道，你快去忙吧，忙完早点回家。”

    唐姚跟他挥挥手，骑车远去，裴雅拧开水瓶喝了几口水，才继续往家走。

    刚到弄堂口，她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方才美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紧张地接通了电话。

    张春倒还记得女儿今天去学校报到，问了些具体的情况，挂电话前又叮嘱：“学校里肯定有年轻的男老师，你不要跟他们有什么往来，如果有人追求你，你也要干脆地拒绝，别浪费这种时间，没出息的。”

    “我知道了……”裴雅应道。

    “妈妈大概下礼拜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没钱吃饭问你爸爸拿。”张春说着，“对了，你工资卡开哪张，办好手续了吗？”

    裴雅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还没办好，过两天。”

    张春说：“密码就设和我一样的，你知道的，回来把卡给我。”

    “妈妈……”

    “你上班要不要买两套衣服，算了，你也买不来，你去我衣柜里看看，拿两件穿吧。”

    “妈妈！”裴雅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干什么？”张春听出了不对劲。

    裴雅的心快要跳出来，可到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你在杭州当心身体。”

    “吓我一跳，真是的。”张春说着，“好了，挂了。”

    “妈妈，工资卡我不想给你……”

    裴雅终于说出这句话，可电话已经挂断了。

    边上有邻居路过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看清什么人，只是被动地应声，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热，热得她双眼都要迷糊了。

    忽然有人从身后挽住她的胳膊，一袋冰冷的东西贴在她腿上，耳边听见：“小文文，你下班啦？”

    是汪美丽，她去菜场的冷饮店买雪糕，拿了一支巧乐兹递给孩子，挽着她往前走：“学校怎么样啊，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上次街道去那里开运动会，我去看了眼，哦哟，那个游泳池大得嘞……”

    她剥掉了包装纸，直接塞到文文手里，自己也拿了一根绿豆棒冰吃，笑呵呵地说：“家里冰箱太小了，每次只能一点点买不格算，将来住大房子了，成成说给我买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冷冻室里放满冷饮。”

    裴雅把雪糕塞进嘴里，巧克力脆皮在口中融化，可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不过，汪阿姨的活力，渐渐把她从痛苦中拉出来，走到家门口时，裴雅已经冷静了。

    汪美丽又塞了几根花花绿绿的雪糕棒冰给她，才笑眯眯地上楼去。

    裴雅缓过一口气，回家放进冰箱，坐在客厅里，慢慢吃光了那支巧乐兹。

    吃到最后时，口中有了淡淡的甜味，门外又听见姚阿姨在喊：“汪美丽，我炸了藕饼，你拿盘子来装。”

    很快，就见体态丰满的汪阿姨，拿着盘子跑出来，说着：“这么热的天炸藕饼，你真是找死啊……”

    裴雅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花，她伸手抹掉，吸了吸鼻子，努力调整心情。

    唐姚说得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夕阳渐沉，忙碌的周一就快迎来夜晚，金融中心每栋楼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唐娇在电脑前飞快的打字，身边的同事下班和她说再见，她都顾不得抬头。

    桌上堆着厚厚一沓资料，全是她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还有将近三分之一没动，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本该几个人做的事，全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手机响了，是妈妈的微信，发来了炸藕饼的照片，让她早点回家。

    唐娇叹了口气，没回复消息，继续忙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