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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她为什么要哭

    这天下班,竟然已经快十点,唐娇坐着电梯一路下去,各个公司都有加班的人这会儿才匆匆往家赶。

    只不过一轿厢的人,鸦雀无声,甚至没有人拿手机来看,一个个神情呆滞、眼袋发黑,这才周一,就都成了行尸走肉。

    唐娇平时虽然也加班,但像今天这么晚还是头一次,做到后来心里又委屈、身体又累,可都到这地步了,她逼着自己咬咬牙撑过去。

    走出写字楼,闷热潮湿的空气将她包围,可即便热得人窒息,也比刚才在办公室冷气下来得舒服,深深吸了口气,快步往地铁口走。

    家这边附近的商场外,郭旭东的车缓缓开出来,周六聚会时把钱包落在了朋友这里,昨天有事没时间来取,今天下班过来后,又和老同学单独喝了两杯,自然他要开车,只喝了气泡水。

    这会儿车子过路口等红绿灯,对面地铁口有一拨夜归的人下班回来,地铁口的灯火下,他一眼就看见了唐娇的身影。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但见一个年轻男人骑着电动车迎到路口,把她载走了。

    电瓶车不能载成年人,就算是孩子也有年龄限制,不然抓到了就是罚款,黑摩的再黑也至少是摩托车,那就很显然,载她的人是熟人,兴许,就是男朋友。

    红绿灯跳过,郭旭东把车开出去,看见电瓶车在前方非机动车道上,唐娇疲倦地靠在了那男人的背后。

    车子超过他们,他又瞥了眼后视镜,能看到那男人笑着在说些什么,唐娇抬起手就在他肩头砸了一拳。

    这一边,哥哥正念叨:“我听林西成说过,这个公司看起来风光,工资也高,但里面的人都是拿命拼的,你想想你一个小职员就这么累,那些负责给公司赚钱的人,要忙成什么样子?”

    唐娇累极了,没心思和哥哥斗嘴,只问了句:“妈妈今天烧什么菜了?”

    唐姚说:“给你炸了藕饼呀。”

    她都把妈妈的消息忘了,但想到好吃的,唐娇总算有了些精神,路过水果店时,敲竹杠让哥哥买了只榴莲。

    妹妹要什么,只要能力所及,唐姚从来不小气,但他家妹妹胃口实在太好,一个人干掉一盘炸藕饼一碗银耳羹之后,榴莲也在冷冻室里降温降得刚刚好了,她一个人吃掉了三分之二,那三分之一还是唐姚抢来的,怕她吃太多流鼻血。

    可唐娇下楼时,不忘拿一根雪糕,还提醒妈妈:“明天早饭我要吃年糕团,咸菜肉松的,咸菜多一点,油条脆一点。”

    她吃着雪糕下楼去了,姚玉芬问儿子:“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给你下碗面条。”

    唐姚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跟她一样能吃,真是,她这个吃法,胖起来又要哭了。”

    姚玉芬说:“吃也不长肉,让她吃吧,万一变得像文文这么瘦,要生毛病的,老朋友都会不来的吧。”

    “妈妈……”唐姚觉得妈妈在自己面前提另一个女孩子的生理不太合适,自家妹妹也就算了。

    姚玉芬说:“是真的,前面楼里老丁头家的新妇,结婚的时候你看到过,胖墩墩一脸福相,后来开始减肥减肥,瘦是瘦了,她婆婆说,减得老朋友也不来了。这两年怀来怀去怀不上,去医院一查,医生说她减肥把身体减伤掉了,又要花钞票看病调理,有这点钱,还不如买点甜的咸的吃吃。”

    唐姚说:“你不用担心唐娇,哪天她不吃饭,全世界人都要饿死了。”

    姚玉芬却说:“我是和汪美丽在说,裴厚德和张春,要把他们女儿饿死在家里了,裴厚德今天又没回来。”

    倒也不是这些阿姨们,乐意八卦邻居家的事,实在是门对着门、窗对着窗,稍有动静左邻右舍全知道,每天吃饭,谁家饭桌上哪几个菜,都一清二楚。

    唐姚说:“文文会照顾自己,那天不是还给唐娇弄了火锅吃。”

    他说完,借故给电瓶车充电下楼来,看了眼路口裴家的房子,楼上楼下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睡了呢,还是没人在。

    但忽然有光亮从裴雅的窗口透出来,才看得清是窗帘挡住了光,文文可能不小心碰到了窗帘,露出一条缝。

    自然这点空隙,看不清里头的光景,更何况在二楼,又在路口隔着好几个门。

    唐姚回来,想叫妹妹关心一下文文,见她房门没合上,推开门,里头的人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边上手机里在播放叽里呱啦不知道讲什么的韩剧。

    “真是……”他进门来,给妹妹盖上空调被,关了手机,问妈妈拿来钥匙,把妹妹的房门锁上了。

    他和妈妈一起上楼,躺下准备睡了,却见妈妈在隔断处徘徊,爸爸在墙的那一头已经喊声震天,他轻声问:“妈,你还不睡?”

    姚玉芬走过来,犹犹豫豫地开口:“儿子,妈妈跟你商量个事情。”

    阁楼的角落屋顶太低,唐姚没办法坐起来,只能躺着和妈妈说话,他问:“什么事这么紧张?”

    姚玉芬笑道:“你大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同事的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准备考事业单位,人长得蛮秀气……”

    唐姚毫不客气地拒绝:“唐红霞介绍不出什么好人的,你别理她,她再烦你,让她直接跟我说。”

    姚玉芬尴尬地搓着手,说:“大妈妈她说……”

    唐姚冷声道:“爸爸都不跟他们往来了,你怕什么呢。”

    姚玉芬说:“姚姚你别这样,外头人知道了,不好听,一家人何必呢。”

    唐姚却是恨透了:“奶奶是怎么死的,活生生被他们气死的,我不想你再被他们活活气死,他们要来搞事情,别怪我不客气。”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小声点。”姚玉芬无奈地说,“妈妈会跟她说的,你现在不想谈朋友。”

    唐姚翻身躺下:“不用说,把他们电话拉黑,理他们干什么?”

    隔墙那一边,唐志明的鼾声停止了,恐怕是被母子俩吵醒的。

    姚玉芬走进来,小心翼翼躺下,丈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理他们,不欠他们的。”

    “到底是亲兄弟姐妹。”姚玉芬说,“我怕你将来后悔。”

    唐志明给妻子盖上空调被,冷声道:“老娘都没了,我还要他们干什么?”

    夜色渐深,新康里只剩下各家各户的空调外机还在大合唱,裴雅预习完明天培训的课程,关灯躺下,在这震动声里闭上眼睛。

    这晚的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大卡车来把家里的东西装走那天,她抱着娃娃等在路口,胖胖的汪阿姨对她说:“成成哥哥补课去了,等他回来,我叫他给你打电话,文文,以后要回来玩呀……”

    可是,她没等到西成哥哥的电话,更是从那之后,彻底和小伙伴失联了。

    搬回来那天,林西成站在路口递给她名片,裴雅恍然觉得,一切和十年前连上了,更明白了,这十年的失联,其实也挺好。

    因为没了指望,也就不会求而不得,心如止水地度过孤单寂寞的十年,现在一切重新回到了从前,能联系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回到身边了。

    卡车开走,裴雅从梦中醒来,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睡眠极其短促,两个小时左右必然会醒,然后要经历漫长的失眠,才能昏昏沉沉睡去,接着不出两个小时,她一定又醒了。

    最近睡得好的几晚,是和娇娇在一起,不论在她家还是自己家,她都睡得很好。

    其实那么小的床,挤两个人挺局促的,可就算被唐娇挤成带鱼贴边睡,身边有喜欢的人在,裴雅就觉得很踏实。

    再次失眠的人,打开了手机,朋友圈里早就安静了,小伙伴群里,也只有八点多时唐娇因为加班炸毛的消息,再然后……

    打开林西成的微信,一整天他都没发消息来,她还等着动迁的消息,等着暂时把产权转让到林西成名下。

    关上手机,裴雅捂着心口来压制难受,她就快连工资卡都守不住了,怎么守得住那么大一笔动迁补偿款。

    楼下有野猫打架,声音凄厉骇人,裴雅一惊,莫名其妙地想起唐娇那天吼她:你妈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好像被抛上岸的鱼,就快窒息了。

    痛苦地爬起来,打开窗,在冷气和热风的交替下,虚脱地趴在窗台上,耳边有杂乱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多对她说,你长大了,该独立了,不要再被你妈妈控制……

    裴雅哭了,不可控制地哭起来,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半夜三更,吃多了西瓜的汪美丽醒来,从床底下摸出痰盂罐上厕所,迷迷糊糊听见哭声,但那哭声被压抑在空调外机的轰鸣里。

    上完厕所下来洗手,汪美丽不自觉地走到门前,一抬头,就看见裴雅趴在窗口。

    她一个激灵,被吓醒了,睁大眼睛看,的确是文文。

    刚想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小姑娘一边擦眼泪,一边关上窗,窗帘也被拉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汪美丽又看了半天,的确没动静,她才回到阁楼。

    林国庆见妻子出去半天才回来,醒了等她,问道:“去哪里了,去半天?”

    汪美丽说:“我去洗手,看见……”

    林国庆问道:“看见什么?”

    汪美丽想了想,说:“看见野猫在外面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