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刀(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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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入了夜, 万籁俱寂,男人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一心想的是报复, 她心中装着仇恨, 她想毁了朱家,毁了大明。”他的母亲心中,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陆不言单手撑在窗沿边,露出的侧容苍白而俊美, 带着一股细柔的美感。黑暗中,他身上的凶戾之气都被揉散, 像只被剥开了深厚铠甲的兽, 于黑暗中终于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那你现在……怎么办?”苏水湄看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干涩,脑中被浸了一层空白, 无法思考。

    陆不言侧身朝她望来, 脸上的悲色褪去, 黑暗笼罩而入, 男人的眼神瞬时凌厉。

    柔软只是一瞬间, 现在的他又穿上了那层铠甲。有月色跃窗而入, 恍惚间, 苏水湄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执刀而来的男人。那么鲜活、蓬勃, 像一缕强劲的风,亦像一棵笔挺的树。

    摧枯拉朽,百折不挠。

    “此事,还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勾唇, 艳色张扬。

    .

    倒春寒之际,天气猛地阴寒下来。京师内传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

    曾经横霸京师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 突染重疾,不幸丧命。虽然说如今京师内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位东厂督主,但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陆不言的死依旧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众人有惋惜,有庆幸,有幸灾乐祸。

    有的人说是报应,有的人则说是遗憾。

    白日和暖,陆府门前,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挂着白布的马车从街头堵到街尾,苏水湄遥遥站在街角,看着那扇朱红大门大开,门前挂两盏白灯笼,白绫飘散,香灰弥散。

    她想起昨夜陆不言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上前,俯身于苏水湄身旁耳语,月光倾洒,落于男人平直的唇角,沁出几许淡漠之色。

    他声音低缓地说出了那个令她胆战心惊的计划。

    “你想以身做饵,引蛇出洞?”苏水湄下意识扬声,蹙眉,一脸忧色,“可如今那东珠权势滔天,锦衣卫所都要被他掏空了,你手下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瓦解,如此情势,我们现在还能找谁帮忙?”

    陆不言沉思半刻,吐出两个字,“杨庸。”

    “杨庸?”苏水湄震惊道:“他与你不是死对头吗?”而且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那种。

    苏水湄想起苏州一行,路途之上,杨庸对他们多次下黑手,若非他们运气不错,早就被弄死了。

    陆不言双手负于后,微仰下颚,“杨庸此人,虽贪财,但却绝不会背叛大明。”

    “可他想你死。”小娘子语气略急。此事如此危险,苏水湄实在不想陆不言以身犯险。

    “人之死,或轻如浮毛,或重于泰山。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百姓安康,换一个盛世大明,又有不可呢?”男人说话时黑眸澄澈,浸着月色,波光流转,漂亮极了。

    苏水湄定定看着他,似有些痴。片刻后,小娘子才徐徐道:“父亲也曾说过这句话,若为百姓,生死何惧。”

    苏水湄想起小时,她坐在父亲肩头,望着天地苍茫、江山绿水。那如画山河,瑰丽壮美,美好到能令人忘记一切烦忧。可除了这些,另外某些深藏在心底的磅礴记忆也跟着汹涌而来。

    她以为,她已陷于世俗,已经忘记了那些美好之物,磅礴之念。却不想,这些东西始终藏在她心底,与她父亲清俊挺拔的背影相结合,变成了苏水湄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或许曾经,她受父亲影响,也曾有过这种匡扶江山社稷的伟大念头。

    可救大明,如此重大的事,她能做到吗?

    苏水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她的犹豫、彷徨,一丝不落地落入陆不言眼中。

    在男人眼里,此刻的苏水湄紧张的像一个孩童。

    男人伸手,握住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柔荑,声音轻缓而坚定,“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娘子眼睫微颤,下意识抬眸,他相信她可以……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男人上前一步,单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将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处,语气又温软细腻下来,“湄儿。”

    一句“湄儿”,给了苏水湄难以言说的勇气,也让她站在了这里。

    清晨的阳光穿透细薄的空气直射而来,苏水湄立在那里,双眸印出光色。她暗暗握拳,打定主意,正准备去寻杨庸,却不想前头正走来两人。

    为首之人身穿丧服,怀里抱着个酒坛子,黑发披散,浑身酒气,走路左摇右晃,哭哭丧丧的,看着实在是十分伤心。

    这是……杨彦柏?

    苏水湄认出人来,赶紧上前唤他,“杨公子?”

    杨彦柏醉眼朦胧地转头,看到苏水湄,停顿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苏水湄:……

    杨彦柏身边的美人见状,赶紧用帕子替他擦拭眼泪,声音娇柔的劝道:“杨公子,您都哭了一路了,歇歇吧。”

    杨彦柏拼命摇头,然后抱着酒坛子又猛灌了几口,“呜呜呜……”

    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看向这位美人,“这位是……”

    美人福身,“奴是满花楼的,昨夜刚被杨公子包下。”

    苏水湄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转头看向杨彦柏,“那杨公子您这是来……”

    “奔丧。”说着,杨彦柏心情激动的狠狠清了一下鼻涕,哭得眼肿鼻子红,那双眼睛吊着两个眼袋子,都快肿成两条缝隙了。

    苏水湄有点不忍直视,她转头看一眼那位杨柳腰小美人,再勉强看一眼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抓着小美人手不放的杨彦柏……

    苏水湄:您这诚意可真够足的。

    “我,我要去看陆儿最后一眼……”杨彦柏拨开身旁美人,摇摇晃晃往前走。

    苏水湄立刻回神,“杨公子。”她侧身拦住杨彦柏,压低声音道:“我有事想与您相商。”

    “有事?什么事?”杨彦柏打了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苏水湄下意识捂鼻,声音嗡嗡道:“是关于陆不言的事。”

    杨彦柏神色一凛,抬眸看她。

    杨彦柏本就长得不差,只是平日里太不着调,如今突然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竟让苏水湄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哦,”他说,“跟我来。”

    .

    苏水湄本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将这件事与杨彦柏说清楚,却不想她只提了一句,杨彦柏便打断她道:“说吧,陆不言要我做什么。”

    “你……”苏水湄一脸愕然。

    杨彦柏靠在墙上摆手。此刻,两人正躲在一处偏僻巷子口,杨彦柏虽然依旧浑身酒气,脸上泛红,但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像宿醉模样。

    “陆不言是我兄弟,我自然信他。”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苏水湄身为女子,对男人之间的这种兄弟情不是很清楚。好吧,她也算是陆不言的半个兄弟。

    “如果连兄弟都怀疑,那这世上还有何可信之人?”

    这句话触到了苏水湄的心,她想,陆不言于杨彦柏来说,应该就是苏水江对她的意义。

    不管弟弟做出什么事,她第一反应也是相信。

    “而且我早就知道,像陆不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早死,毕竟祸害遗千年嘛。”杨彦柏叉腰。

    苏水湄想,也不知道刚才哭得涕泗横流的人是谁。

    巷子里静了静,苏水湄咬牙,说出了陆不言的计划,“陆不言让我去找你爹。”

    “找我爹?”杨彦柏托腮。

    苏水湄还想解释,杨彦柏突然伸手,“行了,我带你去找我爹。”

    .

    杨彦柏带苏水湄到达杨府之际,残霞夕照,光色沾裳,已是酉时。

    杨府与陆府是京师内最繁华之地,陆府的奇丽苏水湄已经见识过,对比起陆府,杨府的富丽则多添几分艳俗。果然不愧是大明有名的大贪官啊,就那门前挂着的两个金灯笼就快要闪花苏水湄的眼。

    “别傻站着了,跟我进来吧。”杨彦柏招呼苏水湄。

    苏水湄整理了一下衣衫,跟杨彦柏入内。

    杨府果然奇大,入了角门便是一辆马车,听说是专门在府内行驶用的。

    苏水湄按捺住惊叹,随杨彦柏进马车厢,一齐朝杨庸的书房去。

    马车辘辘行了半柱香的时辰,一路上,苏水湄心情忐忑,一直都在心中重复着等一下要与杨庸说的话。

    “郎君,到了。”马车停了,外头驾马的家仆唤了一声。

    杨彦柏率先下马车,苏水湄紧随其后。

    这是一座极大的院子,一色水磨粉墙,下头是白石台矶,门栏窗皆是细雕花样。春日的天尚暗得早,不知何时,皓月东升,照得院子如同白昼。

    隔着一扇门扉,苏水湄看到书房内亮起的琉璃灯,清晰照出一位中年男人略壮硕的身影。

    苏水湄想,这应该就是杨庸了。

    “别,你先等会儿。”杨彦柏拉住苏水湄,然后快速褪了身上外衫,随意一拢乱发,跌撞着推开门前书房的门,直冲进去一把抱住杨庸大腿。

    杨庸被唬了一跳,下意识一脚踹出去。杨彦柏早已习惯,趁势将杨庸的腿抱结实了。

    杨庸:……

    “有事?”杨庸沉住气,抖了抖腿。

    “爹,我爱您。”杨彦柏扯着嗓子朝杨庸大喊。

    杨庸面色僵了僵,然后想了想,“……又想要钱?”

    “不是……”杨彦柏努力扒住自家老爹的大腿,哼哼唧唧地哭诉,“爹,你想想,我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的钱,只喜欢你的钱?”

    杨庸抖脚的动作顿了顿,虚心求教道:“为什么?”

    杨彦柏一脸情深,“当然是因为,我爱您。”

    杨庸:……

    门外的苏水湄:……

    杨彦柏被杨庸扔了出来,可能是他的爱委实太过沉重,杨大宰相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吧。

    “爹,爹,我真的有事找你!”杨彦柏努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

    屋内无人回应。

    苏水湄站在旁边暗自想,若是方才她直接进去,会不会更好些?这样想着,苏水湄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窗户,立刻决定抛弃杨彦柏。

    虽然苏水江的爬窗技术很烂,但苏水湄的技术却不错。

    她身姿轻盈的落地,像只收翅的雏燕,仰头时正巧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庸。

    方才站在屋外,苏水湄只听到杨庸的声音,没有看到他的人,如今总算是见到了真容。

    杨庸四十有五,身形壮实,唇上留两撇胡须,眼皮有些耷拉,垂眸看来时苏水湄只能看到他细长的一条眼缝。

    “杨宰相。”苏水湄缓慢站直身体,脸上露出笑容,眼底却是遮不住的警惕。

    她知道,这是一只老狐狸。

    杨庸脸上带笑,眼神却是狡猾的。小娘子太年轻,杨庸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坐吧。”杨庸似乎并不惊讶苏水湄的到来,只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红木椅。

    苏水湄看一眼那椅,站在那里没动。

    杨庸自顾自上去坐了,他姿态闲适,甚至还慢条斯理品尝起了手中清茶。

    苏水湄见状,正欲开口,却不想杨庸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陆不言吗?”

    苏水湄微愣,然后摇头,目光定定盯着他。

    杨庸垂下眼帘,声音清晰,“他太不畏强权了。”

    苏水湄皱眉,上前一步,语气有些冲,“不畏强权难道不好?偏要成为那种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才好?”

    杨庸被冒犯了也不生气,只笑道:“我看你年纪尚小,自然不懂这些事。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歪理!”苏水湄更怒,甚至握紧了拳头。

    “呵,”杨庸轻笑一声,胡子翘起,淡淡道:“陆不言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他太刚强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官的,哪里有不贪财的。”

    “既然如此,人活着,哪里有不死的,杨宰相,您怎么不先给自己预备个上好的棺木呢?”苏水湄夹枪带棒的回击,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与杨庸寻求合作机会的。

    “好一个牙尖嘴利。”杨庸竟赞赏地看了苏水湄一眼,然后直接道:“是陆不言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对付东珠的吧?”

    “你知道?”苏水湄面露讶异,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刻闭上了嘴,生恐这是杨庸在试探自己。

    杨庸嗤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茶盖“啪嗒”一声落在茶碗上,发出清脆一声。

    “我就知道,陆不言这条疯狗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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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宰相既然知道我的来意,那便表明态度吧。”苏水湄努力摆出自己的气势,不想被杨庸看扁。

    杨庸抬眸看她,胡子滑稽地动了动,“不帮。”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救大明吗?”苏水湄被杨庸牵住了鼻子。

    “救大明,我一人足矣。”杨庸从椅上站起,双手负于后,一脸自傲,“一个小小的东厂太监,我杨庸还不放在眼里。”

    苏水湄心一沉。

    .

    陆不言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师内的大街小巷。

    苏水江回去的路上,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甚至于他走入家门,连管事都在说。

    “陆不言此人虽嚣张跋扈了些,但如今想来,却是个好人。”

    好人?

    苏水江轻扯了扯唇角。这人一死,从前的劣迹斑斑,竟都烟消云散。

    前头有丫鬟提着食盒,站定在房廊边。房廊靠水,下头便是河,有鱼儿歪尾嬉戏。

    丫鬟打开食盒,提裙坐到美人靠上,端起一盘精细糕点,拿出一块红豆糕,轻轻放入口中。

    苏水江本不欲管,却在看到那食盒的模样时眉头一皱。

    丫鬟正吃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靴,她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水江,立时吓得将手里的糕点扔到了地上,然后一脸紧张地站起来解释,“小郎君,我不是,我……”

    “这是谁的饭?”苏水江打断她的话。

    小丫鬟眼中聚着眼泪,带哭腔道:“是长公主她不要吃,奴婢这才……”

    “平遥长公主?”

    “嗯。”

    苏水江皱眉,这平遥长公主又在做什么妖?

    丫鬟偷偷看苏水江的面色,见自家小郎君紧绷着脸,立时又道:“奴婢方才过去,长公主心情不佳,不食膳食,似乎是因为陆大人。”

    丫鬟嘴里的陆大人除了陆不言,自然没有别人。

    苏水江想起平遥长公主对陆不言的穷追不舍,她是喜欢陆不言的。如今陆不言“死”了,也难怪她茶饭不思。

    苏水江本不想管,可若是平遥长公主在他府上出事,那他苏府这上下几十口人,皆会变成皇家的刀下魂。

    苏水江皱眉,忍着不耐,略过那丫鬟,朝平遥长公主暂住的院子走去。

    苏府是小门小户,住宅之地自然比不上瑰丽磅礴的紫禁城。平遥长公主在这里住了几日,也算是屈就。虽然这已经是苏府内最好的一处院子了,清幽雅致、小巧玲珑,于此大气简约为主的京师城内,难得透出几许苏州温柔来。

    苏水江疾步过去走到院前,一仰头,便看到于阁楼二楼之上,松垮垮吊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青丝未束,身上只着一层薄薄单衣,是漂亮的冷紫色。女子肌肤白皙,非常衬这个颜色。她面庞皎美,伸出的胳膊上袖口挽起,露出凝白如玉的藕臂。

    春风起,顺着袖口吹鼓衣衫,女子犹如一只展翅的紫燕,身姿轻盈地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是平遥长公主!

    苏水江面色大变,立时疾奔上楼。他喘得厉害,平日里要行上数时的路程,今日竟一口气直接就奔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苏水江气急败坏的一把将人扯进来,双眸赤红地怒吼道:“你要是想寻死,就挑个没人的地!”

    平遥长公主被苏水江猛地一拽,整个人往里一冲,狠狠撞到他身上,那巨大的冲力,让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唔……”平遥长公主闷哼一声,然后气急败坏的一把甩开苏水江,“你干什么啊!”

    苏水江却不放手,依旧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甚至将她往屋子里推去。小郎君紧咬着牙,整个人气得不轻。

    “你别推我!你这个大不敬的小畜生,当心本长公主让人割了你的脑袋!”

    苏水江如今十六,平遥长公主比其年长一岁。初见时,平遥长公主尚比苏水江高出一小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单薄的身体开始发育,整个人像棵被浇灌了的春笋,强硬的从泥土中蓬勃挣扎而出。

    如今他强硬地抱着平遥长公主往屋里去,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平遥长公主被他反抱着,挣扎时双腿乱蹬,罗裙翻飞,透出一股被辖制的味道。

    “若是让你跳下去,可不止是我的脑袋,我们整个苏府都要陪你殉葬。”苏水江用脚踢上门,将人狠狠往屋内一掷。

    平遥长公主踉跄着站稳,立刻转身用手指向苏水江,“我怎么可能会寻死,你是傻吗?”

    “你若非寻死,方才是在做什么?”苏水江眯眼。

    平遥长公主气呼呼地推开门,行到门外栏杆处,抬手指向某处,“喏,那个鸟窝里有只鸟儿受伤了。”

    倒春寒未过,栏杆檐下竟已来了一只雏燕,此刻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它简陋的草窝里被放置了一些上等的棉花细软之物。

    苏水江低头,看到地上散落的棉花,瞬时就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原来竟真是他误会了。

    “我以为你……”苏水江脸上怒色消退,言语间带上了几分羞涩难堪。

    “你以为我想寻死,因为陆哥哥死了?”平遥长公主接过苏水江的话,语气竟意外的平静。

    苏水江难堪的轻轻“嗯”一声。

    平遥长公主却笑了,她道:“我不相信陆哥哥会死,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平遥长公主说话时,眼中透着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是旁人无法复制的。

    这是大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即使平日里再愚蠢,再不着调,她骨子依旧带着一股从小被教授出的高贵姿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然的架子。

    春风阴柔,小郎君立在阳光下,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尖猛地一阵颤抖,有一瞬间竟看痴了。

    沉默良久后,苏水江突然转移话题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张口便答,“我喜欢陆哥哥,他比圣人哥哥对我还要好。”她说喜欢便是喜欢,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苏水江盯着面前的平遥长公主,双眸陡然一暗。他的手按在栏杆上,指尖微微收紧,掌心勒着栏杆纹路,能感觉到木制的棱角。

    “那你可知道,陆远扬是杀害你父皇的凶手。”

    平遥长公主神色一顿,她转头看向苏水江,双眸清灵,表情平静,并没有苏水江想象中的暴怒或伤怀。

    “我知道真相,那一日,陆远扬杀父皇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平遥长公主眼眸轻漾,似远波流水,潺潺而落。

    苏水江被平遥长公主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远扬死时,平遥长公主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如此残忍之事……苏水江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一直以为平遥长公主是个没脑子,只会捣乱、闯祸的,一位高高在上,不知疾苦的长公主,却不知她这副皮囊之下竟还藏着这样的事。

    平遥长公主仿佛没看到苏水江的震惊之色,她微微仰头看日,那张凝白的脸在阳光下浸出透明的玉色。

    “陆哥哥是父皇的儿子,是圣人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件事也是那个时候我偷听到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苏水江呐呐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圣人哥哥要让你杀陆哥哥,我不希望我最爱的两个人刀剑相残。”平遥长公主偏头看向他,眼中聚集起星点泪色,语气委屈又绝望。

    苏水江看到平遥长公主眼角沁出的泪,像灵泉中涌出的水珠子。

    他的喉咙干涩至极,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说话,那声音艰涩的,像是从喉咙里被硬挤出来一样,“所以你就想了这个办法,跟陆不言成亲?”苏水江咬牙,“你真是愚蠢至极。”

    “那我有什么办法?”平遥长公主的声音一下低落,流着泪,双眸通红,忍受不住地伸手捂脸,“我不想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难得的春日好天,小娘子却哭得如此伤心。

    苏水江垂眸,看着面前紧紧蜷缩着蹲在地上的平遥长公主,不知为何,心尖一疼。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怜惜之情、同情之意、可怜之爱时,那就说明这个男人心动了。

    苏水江深深叹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融入春风里,揉散了平遥长公主的哭腔。

    “陆不言没死。”

    那颗解毒丸可解百毒,除非陆不言自己寻死,不然现在定然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