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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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疯

    楚倾看懵了, 想问她怎么了,她就又倒了一碗,仰首再灌。

    这酒够烈, 酒劲上来得也足够快。眩晕劲儿从脑子正中心往旁边扩散, 横冲直撞, 她再抬眼够酒坛时已醉眼惺忪。

    第三碗倒满, 她端起要引,突然伸来的手按住她手腕。

    虞锦还没醉到那个份上, 不看也知是谁,不理会,只想避开他。

    他索性将她手腕攥住:“陛下别喝了。”

    “你凭什么管我。”她轻笑。

    他仍没松开, 想了想,改口:“陛下有什么心事, 不妨说出来。”

    她又轻笑,借着酒力, 带出怨气:“凭什么说给你听!”

    一壁这么说着,她一壁心里倒也还明白,她原就是来找他说话的, 只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 想靠烈酒壮胆。

    只是眼下酒劲还不够,不足以让她说出那些话, 倒让她有了借酒耍赖发疯的劲头。

    楚倾神色微凝,再开口, 语气放轻了些:“臣可以请贵君来。”

    面前秀眉蹙起, 她抬眸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 背对着窗,窗户投进来的光线将他笼住。但那光线太亮, 加之酒精作用,明暗反差之间倒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口吻淡泊:“或者陛下想与谁说,臣叫人来。”

    她只盯着他,盯了一会儿,又低头看酒碗。手强硬地一抽,伴以冷笑涟涟:“多管闲事。”

    他挑眉,语气也生硬了些,冷邦邦地提醒她:“陛下来臣的德仪殿,倒嫌臣多管闲事?”“你的德仪殿?”她喝了口酒,没有刚才那么猛了,只抿了一点。

    “什么你的德仪殿,皇宫都是我的皇宫,早晚把你废出去。”

    楚倾不作声了,虞锦又抿了两口,目光涣散地再抬眼时,眼前已无人影。

    他走了?

    她皱皱眉头,一时有点忘了来意。

    管他走不走呢。

    心里忿忿的,她继续低头喝酒。

    一小碗酒再度见底的时候,她听到门口有了点响动。好像是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声音压得低,她听不太清,只听到最后一句似是在吩咐宫人退得远些。

    接着,他从门口的屏风后绕回殿里来,手里多了个托盘。

    她习惯性地横眉冷对:“干什么?”

    “下酒菜。”他足下生风地走近,将托盘放下,自己在旁边坐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把筷子递给她。

    “嗤。”虞锦嗤笑,也不接。又倒了碗酒抿着,心下酝酿着底气。

    再喝下小半碗,她将碗撂在桌上。放得不清,酒液震出些许,溅在手背上。

    胡乱地在桌上蹭了一把,她感受着他的注视,终于定住了心。

    又喝了口,她盯着桌面,自言自语般地轻道:“楚家是冤的。”

    楚倾神色一震。

    她分明地感觉到喜悦在他身上漫开,纵不看都看得出来。她因此而不忍多等,开口又说:“但朕还是得杀你全家。”

    他的那份喜悦骤然散去。

    他慌乱地看着她,久久等不到下文,便去读她的心。却又只读到她心里乱糟糟的,东一句西一句,让他读不明白。

    她也不看他,避着他的视线,拣碟子里的花生米吃:“朕会留着楚休,留着楚杏……再多留几个年轻有才的女孩子,让她们好好活着,来日朕的女儿继位,让她给你们平反。”

    “至于是谁背后陷害……”她眸光一冷,“朕也自会查个明白。不论是谁,朕会办了她。”

    是有什么别的问题,还是她深信不疑的暗卫根本就有问题?这都要尽快查清。不仅是为楚家,也是为她自己。因为这样大动干戈又悄无声息的栽赃,怎么看都不像是只针对楚家的,总有一天要动摇皇权根基。

    她只是一时想不清,若有这样一方势力在,上一世她为何能安然在皇位上坐到寿终正寝。

    但终究都会弄明白的。

    她将这套约定俗成的流程说了出来,自顾自地又倒酒,等着他的反应。

    他一时不言,她浑浑噩噩地续说起来:“你们楚家,那么大的家族,数人官居要职,这案子又牵扯太大。朕一旦低头,让天下人都知这是错的,势必朝中震荡……”

    说罢她不再言,只等他发作。她想听他发火,听他像从前那样令人厌烦地与他争辩。

    她盼着他惹恼她,因为只消那样,她就可借着火气将这些事办下去了。

    可是等了半晌,他没有说话。

    他将那只空酒碗拿过来,自顾自地倒上酒,喝了起来。

    没有像她一样豪饮,他只喝一口就放下了碗。

    发白的面色微微缓和,他眼中恢复成了平静如止水的样子:“臣有一事相求。”

    她淡淡:“你说。”

    他颔首:“求陛下让母亲死个明白。”

    她持着酒碗的手一滞。

    佯作从容地又喝了一口,她状似随意地问他:“还有呢?”

    他说:“母亲一世忠心为国,不该含冤而终。求陛下给她一句话,让她得以瞑目。”

    他只是将刚才那句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没再提别的要求。

    没了?

    虞锦怔然。

    他接受了她这样推他们去死吗?

    楚倾不安地等着,便听到她心里说:你们一家子……什么人啊!

    下一瞬,她忽地伏到桌上,哭声出喉。

    最初只是压抑的、克制的呜咽,渐渐变响,控制不住。

    她一路都在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那套“约定俗成的流程”是对的。许多帝王都这样做过,忠臣们所求也不过一个后世清名,这样做对谁都好。

    可她心底对此是抗拒的。自古帝王杀伐果决,不草菅人命就已不错,但权衡利弊之下让人枉死算不得大事。但在二十一世纪走了一遭,“冤杀”两个字不知不觉就变得难以接受。

    她觉得为了权力纷争让人枉死是不对的,她可以因为命数继续坐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她不想成为一个将肮脏手段视作习以为常的政客。

    所以她才需要来找他、盼着他对她发火,好让她自欺欺人地借着“大不敬”带来的愤怒去办这件事。

    可他竟不与她争,他就这样接受了。

    他甚至没有过问她为何知晓真相还要杀他满门。

    没有怨言,没有恨,平静得仿佛她在跟他说今晚要一起用膳,仿佛一切就该如此。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愚忠么?

    同样的话若从楚家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是。

    但从他嘴里讲出,倒更像是麻木之下的放弃挣扎。

    一连几载的提心吊胆,让他很疲惫了。目下这个结果与他而言已是个较好的结果,他再没气力跟她争辩。

    又或者,还有几许不得不有的谨慎。

    这个结果来之不易,他大约也怕再求更多会惹她不快,倒弄得适得其反。

    不论哪一种,都让人心如刀绞。

    再细想,他好像也完全没多在意自己的死活。

    她曾经承诺他会让他衣食无忧地活下去,现在也确是仍这样想的。可她方才说出的话里,没有多少这个意思。

    可他竟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

    他如果在意自己的死活,一早就不会与她起那么多争执。

    皇宫这个地方,容易丧命,但想苟活也没那么难,他到底是先皇给她挑的元君,若为了活命跟她委曲求全,她还真未必有心思跟他计较。

    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她还信誓旦旦地拿留他一命当件事来说,多可笑。

    虞锦更难过了,也更进退两难。他的坦然接受让她愈发撑不住那股劲儿,反让二十一世纪灌输的价值观涌得更加厉害。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楚倾你混蛋!”她哽咽着破口大骂。

    楚倾被她骂得微懵,眉心微微凝出一道细线。想了想,他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寻出一方绢帕,折回来递给她。

    她哭得顾不上接,他就姑且将它放在了一边。

    心下略作斟酌,他缓缓道:“陛下不必这样为难。”

    “大局为重,楚氏一门蒙冤而死,总好过江山动荡。天下苍生都还指着陛下,陛下不能让有心人抓住话柄,惹是生非。”

    虞锦哭得更凶了。

    她觉得自己该克制,就硬生生绷住,捂住嘴抬起头,迎上的是他的坚定和平静。

    面对生死却事不关己的态度最让人难受。

    他淡泊地看着她,眼中甚至能寻出几分鼓励;她抽噎地看着他。对视了半晌,她终于断断续续地问:“楚倾你……你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一怔,遂恍然惊觉,自己方才全没多想这件事。

    他的怔神让她眼泪又涌了一阵,刚刚干了一点的泪痕又被润湿,挂在脸上,像两条汩汩流淌地小溪。

    他后知后觉且还不太确信地意识到,她是不是有些不忍杀他。

    他沉了沉,便说:“臣没有。”

    顿一顿声,他又道:“一切听陛下安排。”

    他确是说不上“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她突然提起这事,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如果全家都要去死,他是死是活也没什么不同。

    是的,他没想求死,也没想活下去,只觉得随她就好了。

    他好像对这些没有太多感觉。一年前他觉得保住了楚休与楚杏就很好,如今能再多保住几个人,更已心满意足。

    至于他自己,他没想过。

    “你……”难过到了极处,虞锦反倒笑出来。

    说不出的憋闷让她想激出些他的情绪,觉得他与她或争或吵都好,怎样都好过这样的浑不在意。

    凤眸微眯,她凛凛道:“那朕若要宫正司动刑从你嘴里逼出一份口供呢?”

    他短暂的怔忪,还是平淡如斯:“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

    “……”虞锦怄得忍无可忍,悍然摔了酒碗。心底的愧疚被他的全盘接受越推越高,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薄而利的小刀,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

    瓷碗砸碎的声音一响即止。

    桌上没有多余的酒碗了,楚倾眉头微锁着,翻过一只倒扣在茶壶边的茶杯给她。

    他不懂她的情绪为何会这样激烈,但觉她既心里不痛快,喝个大醉或许也好。

    他曾也借酒消愁过,不是在进宫之后,不是在楚家落罪之时,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被迫离开太学,一切愿望尽被至亲之人亲手折断。

    数日的反抗无果之后,他翻进了长姐楚枚的院子,偷了两壶烈酒。

    一壶让他饮得大醉,另一壶在他酊酩大醉间被浇到那一本本他本就不该看的书上,被他一把火烧了。

    等到一觉醒来,他就平静接受了一切。平静得好像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一夜之间成了让长辈们满意的样子。

    他便默不作声地给她倒酒,琼浆稳稳地往杯子里灌着,忽而又听到她的冷笑:

    “呵,那朕若翻你的牌子呢?”

    他的手一抖,酒坛的口又大,顿时洒出一大片,又沿着桌沿淌到她的裙子上。

    她却顾不上。她盯着他的眼睛,只松气于他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

    跟我吵一架,求你了。

    她想。

    不为让她说服自己办了楚家,只为宣泄一下情绪。

    若他肯与她吵上一架,她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她胸口憋得厉害,不由自主地推己及人,迷迷糊糊地想他该比她更难受吧。

    以手支颐,她一壁揉着太阳穴,一壁揣摩着他的脾气,蕴起几缕笑容,缓缓言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夫妻一场却没睡过,倒让我觉得可惜。唔……要不这样,我把你废了,找个好地方把你关起来,锦衣玉食地养着,需要的时候,就找你去解个闷。”

    饶是没有看他,她也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一分分地慌了。呼吸的声音变得局促,错愕了半晌,不敢置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静等着他发作。

    傲气如他,或许不怕废、不怕死、不怕动刑,但决计忍不了这种羞辱。

    她猜对了。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周遭的氛围冷到极致,而后,便听到他开了口。

    “陛下拿臣当什么了。” 他的声音像从寒潭里探出来的,冷得人打颤。

    来,骂我,跟我吵一架。

    虞锦想。

    人总需要宣泄情绪的,你骂出来,远比永远这样清清淡淡的好,我也痛快一些。

    她接着想。

    他因为她的沉默,语气一厉:“陛下!”

    她抬眼看他,他眸中一片阴翳。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就像好看的皮囊下掩了一头猛兽,随时要呼啸而出。

    来啊,宣泄出来。

    他必定是比她更难过的。

    三年,她从来不敢问这三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凭他韧劲再强,心里也总是难受的吧。

    从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她不在意,他难受也活该,谁让他楚家一家子奸佞。

    但现在,这个理由用不了了。她没法再跟自己说他活该,无可控制地心疼起来,想做点什么,让他好过一点,让她自己也好过一点。

    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怒意在几秒内升腾到极致,又在一息间骤然散去。

    现在不是放纵脾气的时候。

    楚倾竭力压制住了情绪。

    她才刚愿意松口放过楚家几人,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惹事。

    手在广袖中紧攥成拳,他强自缓了两口气,盯着桌面,脸色铁青。

    “……”虞锦知道他不会发火了,强笑一声,摇摇头,将碗里的余酒一饮而尽。

    “没劲。”她喃喃低语,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在成心逗他,现在又因他的不回应而兴致缺缺一样。

    放下碗,她不打算再喝,觉得脑中迷糊得愈发像一团浆糊,她从桌边撑身起来,想去床上躺一会儿。

    “……陛下。”楚倾滞了一瞬,还是起身扶住了她。

    她没乱如麻的心事搅得烦得很,不耐地推他:“滚,你别管我!”

    他好像没听见:“陛下喝多了。”

    “你别管我!”她借酒胡闹,拼尽力气推他。他不松,她就开始乱挣乱打。

    “啪”地一声脆响,虞锦猛地抬头。

    楚倾微偏着脸,面容僵住。

    脑子里一阵嗡鸣,虞锦酒都醒了三分。

    “楚楚楚楚倾……”她慌了,慌到舌头打结。

    打人不打脸,何况是这么一个骨子里傲气的人。

    宫里掌嘴也是个大事,就是她从前那样变着法子折辱他的时候,都从没想过动手打他的脸。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局促到手悬在半空里,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刚才只是在借酒撒风而已,到处乱打发泄一下心里的不痛快。

    “楚……楚倾……?”她愈加心虚,再叫一叫他,就不吭气了,只惊魂不定地看着。

    他淡然对上她的眼睛,在她的惊慌中,终于又读到了她的心事。

    “你若是生气,你说出来好不好……”

    她在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