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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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话

    他不由微微凝神, 薄唇也抿了抿,看看她,有点诧异。

    他早先察觉到了她或许对他动了点什么心思, 但没想到, 她还在意上他的情绪了。

    但他确实没生气。她既不是有心, 那挥过来的一巴掌就别无意味, 与自己出门不小心撞一下也没什么差别。

    他只笑笑:“臣没生气,陛下睡吧。”

    “……真的哦?”她带着几分醉意瞧他, 他边连哄带骗地应声边搀她去床边,终于把她撂在了床上。

    躺下的一瞬间,虞锦觉得天旋地转。刚才因为失手打人带来的清醒又被酒劲打败了, 她觉得脑子里都是浆糊,醉得比先前更厉害了。

    楚倾也又听不到她的心音了, 读来乱七八糟。

    就看她躺在那儿醉醺醺地笑:“哈哈哈哈,查了这么多年, 这时候告诉我楚家无罪。”

    “活该后世骂我。”

    “妈的,当皇帝好难哦。”

    “要不还是当个昏君吧,当昏君简单。”她的笑容迷离慵懒, “当昏君……”扯了个哈欠, “我有经验。”

    “我有经验……”

    她自嘲地喃喃地重复,忽而十分难过。

    委屈。

    她觉得她不该是个昏君。她并没有放纵过自己, 相反,她一直在努力地当个好皇帝。

    在临终之时, 她是心怀坦荡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守成之君干得还行的, 不求成为什么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总也该得个及格分才对。

    回来之后的这一年,她才慢慢发现, 原来她真的不太行。

    眼皮子底下都能丢折子、宠了多年的方云书是个绿茶,就连方贵太君和亲妹妹虞绣都有可能早已算计她了,她却无知无觉。如今又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大功绩――铲除楚家,原来也不过是件荒唐事。

    那她那么多年的兢兢业业算是什么?

    呵,到头来还不如当个潇洒去建酒池肉林的真昏君,好歹让自己爽了一把。

    楚倾听着她的话,自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是醉酒之下的胡言。

    他立在床前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笑脸上的失落与沮丧,锁了锁眉,蹲下身来。

    单漆着地,他忽地与她的视线差不多齐平了,一只手搭在床上,宽大的广袖铺开。

    她看看他,怔怔然翻过身来,习惯性地态度不佳:“你干嘛?”

    他垂眸想了想:“陛下别自暴自弃。”

    口吻生硬,一听就不善于劝人。

    虞锦轻嗤,懒懒地翻回平躺,双手举起来,玩起了自己的袖子:“什么自暴自弃,你不懂,我本来就是个昏君罢了。”

    “陛下不是。”耳边传来的声音定定的。

    她不禁又侧首看他,他正浅锁着眉头思量,显然费解她为何这样说自己。

    而后他猜到些端倪,探寻着问:“陛下在梦里看见的?”

    虞锦脑子乱,只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好像跟他说过做梦的事,也不记得具体怎么说的了,就敷衍地嗯了声。

    他苦笑:“陛下这么信这个?”

    她不吭声。

    “倒不如信‘梦是反着的’。”楚倾摇头。

    她叹息:“你不用费力气哄我。”

    楚倾想想,也觉这般争执梦的意义只像哄人,便认真了两分,又道:“只为了楚家的事,不至于让陛下成了昏君。陛下日后好好治国,这事不会过去的。史书不会仅凭这一件事评价一个皇帝的是非功过。”

    呵,你说得轻巧。

    你懂个屁哦!

    虞锦心里涌着无名火,涌了一阵,又熄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

    她爱听他说话。

    可他怎么能这样平平静静地说出“这事会过去的”这种话呢?

    她又难过起来,眼眶一热,干去的泪痕又被染湿。

    “臣先不说了。”楚倾忙闭了口,站起身,给她把被子盖上,“陛下睡一会儿,睡醒就都好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折回,给她放下床帐。

    床帐是里外两层,里层是缎面的,能实实在在地遮光,外层是薄纱质地,只会让光线透过来时柔和一些。

    他将两层都放了下来,虞锦一语不发,等了一会儿,又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伸手,将里层揭开了一点儿。

    床在北侧,他坐到了西侧的罗汉床上去。他手持干净书卷,阳光笼罩在他背后,衬得他清隽俊秀。

    所谓美如冠玉,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虞锦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翻身的轻微声响令楚倾微抬下颌,目光定在床榻上。

    复杂难言的心绪搅动着他,让他愈发辨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其实,他根本不该对她有任何“看法”。她是喜是怒,他都接着便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宫中历来如此。

    可刚才看她沮丧成那个样子,他不由自主地多嘴了。

    那些关于家国天下的话,他实在不敢说。

    她只消稍微多想一下,就会察觉他是读过一些史书政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高兴的。

    现在他只能庆幸她喝醉了。一觉醒来,她应该已不记得这些细节。

    他强自冷静,读完了几页书,才又走向罗汉床。

    揭开床帐便见她已睡着了,睡容沉静,脸颊被酒染出的绯红恰似晚霞,他不自觉地多看了会儿。

    而后他推门出殿,仍未让宫人进来,差了人去鸾栖殿,请邺风带人过来。

    他想她若一会儿醒过来,大约也仍是醉着。她又那么爱面子,醉态让御前宫人知晓也罢,就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然而直至傍晚,她还没醒;再晚些,宵夜端进来,她也还在睡。

    直到翌日清晨,宫人们要轮值了,楚休揣着满腹惊奇进了德仪殿,床帐仍安安静静地紧阖着。

    “……”

    楚休杵在几步外怔神,理智地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一下。虽然他现在是宫人身份,但一会儿床帐一揭看到陛下和亲哥同塌而眠,还是……咳,怪尴尬了。

    正这么想,楚倾衣冠齐整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楚休一愣,旋即松气,上前压音和他打招呼:“哥。”

    楚倾睇了眼罗汉床:“坐。”

    楚休循着一看,这才注意到正有宫人将罗汉床上的被褥收拾了抱出去――原来他们昨晚是分开睡着。

    床帐中,虞锦面朝内侧,静听着外面的每一分响动。

    今日是腊月十五,她不必上朝了,原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懒觉。

    但人在喝得大醉时往往反倒睡不实在,她这一觉睡的时间虽长,却一直浑浑噩噩,一点也不舒服。

    约莫一个时辰前,她终是彻底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神思无比清明。

    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事,翻来覆去地想。想先前的几十载、想二十一世纪的十七年,想登基后的这三年都做了什么,想穿回来的这一个春秋与楚倾的点点滴滴。

    她越想越觉得,他过于坦荡,傲然如雪中青松;而她,过于卑鄙怯懦。

    得知楚家无罪,她立刻想到了那一套“约定俗成”的解决办法。

    她告诉自己那是帝王惯用的心术,可酒醒之后,她终究骗不了自己。

    她那样想不是因为什么怕江山动荡――那固然重要,却非触发她这些念头的由来。

    她的这一切想法,主要是因为她在逃避。

    她没勇气面对天下人的耻笑,没勇气承认自己做错了。她胆怯到连后世的评价都顾不得了,只想像鸵鸟一样缩起来,先得过且过地熬过这一段时日就好。

    她懦弱得让自己都恨。

    她尝试着跟自己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心里却越来越清楚另一个道理――逃避虽然有用,但真的很可耻。

    况且,这又何止是“可耻”呢?

    她的这份面子要用二百多条人命来填。她还真的动了心,想顺理成章地用二百多条人命来填。

    二十一世纪的先进思想,她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远处又传来楚休的轻言:“哥,你脸怎么了?”

    虞锦心中一悸,一把拉开床帐。

    满屋安静侍立的人都蓦地看向她,她僵了僵,有点后悔这样莽撞。

    定住神,她视线上移,定在楚倾脸上:“元君?”

    楚倾上前,离得近了便察觉到她在看什么,颔首淡笑:“臣没事。”

    她无意识地乱打本来也没几分力气,又喝了酒,更使不上劲。

    他脸上一点红肿迹象都没有,晨起看到镜中才注意到有一道极细的血痕,应是她长甲剐蹭留下的。

    言毕,他看了看楚休,沉吟道:“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都退出去,楚休也离开,屋里只剩二人。一站一坐的对视了会儿,尴尬就升腾起来。

    虞锦不自在地轻咳,拍拍床边:“有事坐下说。”

    他依言坐下,一句话在喉咙里卡了半晌,终还是问得含糊:“陛下昨天的话……当真的?”

    虞锦一时茫然:“什么?”

    昨天她那样灌酒,醉得又快又厉害,已经记不得说过什么。

    他低垂眼帘:“陛下说……事情办妥之后,要找个地方把臣……”

    她猛地想了起来!

    “醉话不作数!”她面红耳赤地截住了他的话。

    就算她当时是为了激他,就算她当时自己的心思也复杂到了极致,这话也还是太混账了。

    楚倾没作声。她看看他,看出几许不信任,正色又道:“士可杀不可辱,朕不能那样对你的。”

    他略微松气,想了想,又说:“陛下还说,会挑几个人,留他们一条命。来日等新君继位,便给楚家平反。”

    言到即止,隐去的半句显然是想问,醉话若不作数,这句作不作数。

    虞锦垂眸沉吟着,半晌,她摇摇头。

    薄唇轻启,她重复了一遍:“醉话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