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叹，反而问道：“莫非大将军到如今还以为二姑娘一直不清楚我的身份？”

    “此言何意？”霍言不明白，可他却突然想到令仪初见嫮云那日，令仪走后嫮云与他说的那些话。那日他前去有闲小院见嫮云，嫮云却突然问他，“不知二姑娘代表的是邢泽还是鲁西郡公？”他当时还说是不是她对令仪有什么误会，令仪心思简单，有时候言行冒失但实属无心，嫮云也不多言，只是说道：“但愿是我多心了。”

    如今想来，嫮云对令仪，竟是一直都有一份戒备之心？果然便听嫮云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二姑娘在有闲小院初见我时，便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来她故意让我看到昭华的玉佩，好再次确定，鲁西郡公家的这个二姑娘从来都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简单。”

    她说的直白，霍言却皱了眉，他待令仪如妹，且在他看来，令仪分明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怎会像嫮云说的那般，便有些不乐意，“那日令仪说话是有些口无遮拦，但她一向如此，她年纪小，你莫要同她计较。”

    他这话说的，得亏的嫮云不放在心上，就连阿颜都看不下去，言道：“你这话好像阿云故意为难那个二姑娘似的。”

    霍言一怔，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嫮云知他将令仪看的很重，便也不介意，却言道：“大将军可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贬低二姑娘的意思，我反而觉得心思简单未必是好事，若是平民百姓倒也罢了，鲁西郡公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攸宁又一心扑在邢泽身上，令仪若再不玲珑剔透一些，日后鲁西郡那么大的家业该怎么办？我只是觉得，她一早看穿了我的身份大可与我直言，不过大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就连我自己自问都不是能处处为别人考虑周到的，又何苦那般要求旁人？二姑娘活泼开朗，我自然是喜欢，也是拿她当阿妹对待的，若是大将军误会了我方才的那几句话，这就权当我的解释了。”

    霍言低头不语，片刻才怔怔言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何苦与我这般生分。”

    不过他这话声音极小，又被另一个清扬的声音遮住，“阿姐和姐夫不在府中，我来阿兄这里蹭口饭吃。”

    霍言连忙掩好情绪，偏过头来便见令仪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若是平日里，他定要说当着外人的面没有规矩，可今日却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阿云姐姐也在？真是太好了。”令仪欢喜的上前，丝毫没有提起嫮云身份之事。

    “咦？还有一个好看的姐姐也在？”令仪眼珠转动，打量了眼阿颜。

    阿颜方才只听霍言与嫮云二人提起这个二姑娘，还以为是个眉眼间满是心计的女子，却没想到竟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

    “这是柔然的阿颜将军，不得无礼。”霍言清咳。

    令仪撇撇嘴，不过听说是柔然来的使臣，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既然是来蹭饭的，霍言便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嫮云与阿颜便要告辞，霍言身子前倾，还没来得及挽留，令仪便一下子抱住嫮云的胳膊说道：“怎么我一来姐姐就要走？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嫮云淡笑：“也不是你来才要走的，我们午时便来了大将军府，已经叨扰了半日，本就是准备离开的。”

    令仪抿嘴痴笑：“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我阿兄巴不得你留下来呢。”

    嫮云蹙眉，迅速望了身后的阿颜一眼，所幸她正不知与霍言说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嫮云压低声音轻声言道：“亏得我知二姑娘无心，否则旁人听来，指不定就误会了。”

    令仪一怔，粲然一笑，“姐姐是不会同妹妹计较的，对吗？”

    “这是自然。”

    “说什么呢，走吧。”阿颜转过身来，心情很是不错。

    霍言出府相送，为了不引人注目，被嫮云婉拒，霍言便只好站在院子里目送她们出府，嫮云不经意间瞥见阿颜恋恋不舍的神情，心下有几分心疼，便停下脚步对阿颜轻声说道：“你先到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又转身行至霍言面前，“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霍言引她到一处廊下，似乎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果然便听她言道：“阿颜将军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佳人，私心里，嫮云视大将军为挚友，真心希望大将军能有一个真心相待之人陪伴左右。”

    霍言自嘲一笑：“这话任何人都说得，可为何偏偏是你？”她十五及笄那年，他就一心想娶她为妻，满邺城的人都知道，她难道不知吗？

    嫮云低下头，“嫮云视大将军亦兄亦友。”

    “所以，我不会强迫你，希望你也不要强迫我。”

    嫮云心下一叹，他竟这般执拗，罢了，“是嫮云唐突了，告辞。”

    她转身离去，霍言望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说道：“霍言是个武人性子，认死理儿，这一生认定了谁就是谁，绝不会更改。”

    他声音不大，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可这话他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嫮云的脚步渐远，直至出了府门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上了牛车，她冲阿颜抱歉一笑，阿颜摇了摇头，她都懂，若是霍言对她有意，根本也不用旁人多说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然，为何就不肯多看她一眼？

    嫮云神情僵住，到嘴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她的手暗自握紧，心中百般怆然，却终是轻摇了摇头，“我不知。”

    三日之后，陛下遣中书令与礼部侍郎为正副使，迎嫮云长公主回宫，车架仪仗一直从尚王府门前绵延至宫门，礼乐不断，人流不息。长公主在尚王府门前登上銮驾，由正副使一路护送至宫内朝午门，而谁都没想到，陛下竟亲自站在朝午门外迎接。嫮云坐在銮驾之上，身着长公主朝服，遥遥望去，宫道冗长壮阔，而在宫道的尽头，那个人还未将朝服脱下，便等候在了朝午门外。

    世人都道陛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可只有这二人明白，昭华为何要在宫门处等她，又为何那么急切的想接她入宫。

    她在宫人簇拥下，一步步走近，他的视线始终放在她身上不曾移开分毫，这寂寥的宫城，有了她才算是家。

    他伸出手，嫮云便将素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且厚重，此刻的嫮云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一个他而已。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撒娇耍混的幼弟了，如今的他，需要她仰视着才能看清楚他的眉眼，他的脸上也不再有稚气，是一个成熟男子的稳重与傲然，犹记得那日他言：“以后换我守护你。”

    是啊，他早已成为了她的依靠，她却尤不自知。

    “臣等不辱使命，特将长公主接回宫中。”邢泽躬身见礼。

    昭华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中书令和余侍郎了。”

    他牵着嫮云的手，一路从朝午门而入，过太极殿、金华殿、朝阳殿，往后宫而来，穿过御花园一路往西，嫮云惊讶道：“这是去醉霞阁的路？”

    昭华温和一笑，“从前你就住在那里，我想你也不愿再换地方，我让人重新整修了一番，等会你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再告诉我。”

    嫮云哑言失笑，“既是你的主意，必不会差。”

    身后宫人跟了长长一排，前呼后拥好不壮观，昭华挥了挥手，那些宫人便止步，“以前宫里伺候你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如今一个也不剩了，你挑几个合眼缘的带回去，且看称不称心。”

    就算昭华不提，嫮云也准备与他说这件事，此时既然提起来了，便顺口言道：“安歌和阿清都想跟我一起入宫，你若同意我便把她们都接来，只是宫里规矩大，我会好好教她们的。至于阿桂，他没有找到兄长，想必是不愿回桐县去的，就让他留在尚王府可好？”

    昭华点头，神情慎重且严肃，“阿难，你不是那些后宫女子，这是你的家，你想让谁来都可以，你也不必拘泥于后宫中的规矩，那些本也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这是你自小生长的地方，是你我二人最多回忆的地方，而你……”

    而你，是我最心爱的女子。

    嫮云偏头望着他，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醉霞阁，今日想必你也累坏了。”

    早起梳妆打扮，一路被送上銮驾，又被送入宫中，虽然确实繁琐，但也谈不上累，真正让她感到疲累的，倒是昭华领着她在宫中徒步走了这许久，他明白昭华是想要所有宫人都知道他将她看的很重，可从前朝到后宫，走的她腿都酸了。

    醉霞阁虽被昭华重新整修过，但大致样子却没变，她住了十年的地方，从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到过了及笄之礼，她在这所殿阁中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