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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林城里的领路人

    他说的太晚,可榆桑怎么会懂,她的世界和太师的世界终归不一样。

    所以她始终不明白,此次陛下来林城是查贪污,顺带揪出朝中受贿官员,可太师府又不缺钱,为何牵扯进此事当中?

    “阿爹,女儿不明白,您明明不缺钱,为何还要……”那些话她说不出,因为她很心痛,她知道那些钱归根结底都是从老百姓口中一点点挤出来的,这世上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她没有亲眼见过,但她却知道,饿死一定很痛苦。

    每当她任性不吃饭的时候,阿爹都会亲自端着饭菜来哄她,告诉她无论怎样生气也不能饿着肚子,哪怕只有一日不吃东西,她都会饿的很难受,阿爹都会很心疼,可与此同时,很多人正被活活饿死。

    或许就在她吃下阿爹亲手端着的饭菜时,或许那些饭菜就是从饿死的那些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充满了罪孽,因为她用了不干净的银两,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晨光微曦,太师揉了揉眼睛,实在是不想再与她耗下去,这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实际上他也不想回答,因为一直以来,是他把女儿保护的太好了,她的心中只有善念,她认为这个世上的人都该有善念,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可笑又愚蠢至极的想法。

    他想离开,但榆桑的眼神告诉他,她非常想知道答案,太师其实有些不耐烦了,闭着眼睛一只手托着腮,却反问道:“太师府是不缺钱,可这是有前提的,先有了掠夺,才有了你认为不缺钱的太师府。难道你以为你的锦衣玉食,向氏一族的人丁兴旺仅靠为父那点俸禄?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慧,没想到如此蠢笨!天亮了,为父不欲再与你玩这小把戏,你好生歇着吧。”

    他站起身来,榆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轻声言道:“可这样的锦衣玉食,我宁愿不要。”

    “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不是你能决定的。”

    “是的,这确实不是我能决定的,可是阿爹终究变成了女儿不喜欢的样子,或者说,您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女儿从未发觉,您说的对,是女儿太蠢笨了。”

    太师的身子猛然一颤,他这一生,所有的温情都给了这个宝贝女儿,可此时女儿却告诉他,他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样子。

    向来杀伐决断、得人忌惮的太师,此时背对着榆桑,竟红了眼眶。他这一生,从不需要旁人的仰慕或者喜欢,可当女儿说出“不喜欢”三个字的时候,他竟这样难过。

    “对不起,父亲没有成为你的榜样。”他平视前方,一道光明之线正从东方之尖缓缓升起,他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阿爹!”她非常急切的叫住他,比任何一次都急,太师回过身,便听她类似恳求的说道:“起码这一次,在林城,不要伤害陛下了,榆桑希望陛下平安回来,也希望阿爹平安回来。”

    在这世上,她在意的人很多,可最在意的只有两个。

    太师终究是没有给她答案,他踏出房间的脚步却有些迟疑。一步、两步,直到完全离开。

    榆桑瘫软在床榻上,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她劝不了父亲,也保护不了心爱之人。

    因为此行出发林城,没有姑娘家随行,所有人便都改成了骑马,舍弃了车架,如此要方便也快速许多。

    如今已经快到林城地界,赵洁忍不住低声向霍言问道:“马上就到林城了,先前陛下不将计划说出,是为了隐秘行事还可以理解,可都到这个时候了,陛下不说怎么办,我们如何防备?”

    霍言有些为难,不是因为他不能说,而是……

    赵洁知道按血缘论,他算是陛下的表兄,可实际上,陛下显然更信任霍言,可他也是随行的将领,陛下的安危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难道大将军还不相信赵某?”他有些生气。

    霍言连忙伸出一只手晃了晃,马儿靠近,他低声道:“赵将军误会了,实在是……陛下并无计划,陛下说他不清楚林城的情况,只能见机行事。”

    什么?赵洁大惊,陛下就带这些人,毫无计划就进了林城?这不是胡闹吗。当然,他不敢说陛下胡闹,可事实上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他一直以为陛下已经有了详密的计划,只是之前为防走漏风声没有告知他们而已,谁知……

    霍言知道他的震惊,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做好计划的,按计划行事往往容易让敌人钻空子,赵将军带兵这么多年,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出其不意才是最好的策略。”

    赵洁不是不懂,他只是担心,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多带一些人才是。

    此次随行的不论将军还是侍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很年轻,于是他们看见太师骑在马背上雄姿英发的模样,都有些惊讶。这些年见惯了太师在朝堂上的文臣形象,他们差点都忘了,很多年前的太师也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杀伐决断的将军。

    太师这一路话不多,甚至没有霍言与陛下的话多,他就像一个富家老爷,跟在一群年轻公子姑娘身后一路观赏美景、散心出游。确实也是如此,陛下离邺,本就是打着出游的名头,没有人明言来林城究竟做什么,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林城与甫阳县接壤,不愧同是富庶之地,还未进城,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城内热闹繁华、熙熙攘攘之象了。”昭华望着不远处的城门,落日正好落在城门处,将整个林城罩在一片暖色之中。

    杜县公连忙上前,恭敬道:“说来惭愧,甫阳县虽与林城相隔如此之近,臣却也没来过几次,不然倒可以为陛下和几位大人在前方引路。”

    昭华淡笑:“进了林城,杜县公还怕没有人领路吗?”

    杜县公一怔,几人相视一笑。

    果然,还未等进入城门,城内便有一群人远远的迎了出来,那是一群穿着相同服饰的城门守卫,为首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作书生打扮。

    霍言远远一看,笑道:“为我们领路的人来了。”

    话音方落,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和那一群守卫已经来到面前,昭华等人下马,便听中年男人热情说道:“杜县公真是稀客啊,城主听说县公要来,早早便让小人在城外等候,终于是把县公盼来了。”

    中年男人是城主府的管事,也是师爷,姓严,林城的百姓都喊他严师爷。他自然知道跟随杜县公的有一位朝廷派的密使,但既是密使,便不能明着打招呼,便只好冲其余人点头示意。

    杜县公没有管旁人,径直便进了城,昭华几人自然跟在身后,林城毕竟偏远,昭华又登基不久,无人见过天颜,而太师这些年也很少出邺城,向林城这种小城,自然也无人真的见过太师。

    哪怕是林城的城主,也只是和朝中某位大人联系,并没有资格直接与太师府扯上关系。

    一行人往城主府而去,而此时的林城城主心中却有些忐忑,早就得到消息,朝中派了密使来林城,从那日起他便开始不安。可上面的人一直让他放宽心,御史台查了那么久不是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吗,他想了想也是,御史台就算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到底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么这位密使又能有什么手段?

    于是他从惶惶不安变得镇静很多,可直到前几日,听说在林城和甫阳县接壤之地,朝廷的密使遭到了袭击,他便又开始不安起来,虽然这事不是他做的,但出了这种事,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

    而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遭到袭击后,那位密使这么快又来了。

    “城主,他们到了。”有仆人禀报。

    林城主立刻站起身来迎了出去,“杜县公,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杜县公也走上前来,与林城主互相见礼,才指了指身后众人,言道:“杜某带几位朋友来林城游玩,未能提前通知林城主,是杜某失礼了,还望林城主不要介意才是。”

    “哪里的话,杜县公肯带朋友到林城赏光,林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快里面请。”

    一番寒喧,众人被请进府内,杜县公与林城主走在前头,杜县公使了使眼色,轻声说道:“那便是朝廷来的使者赵大人,你我管辖之地接壤,你若出了事我也难保不受牵连,我的心可是向着你这边的,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林城主感激的点了点头,也低声回道:“你放心便是,我保准把这赵大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让他尽早离开。”

    杜县公暗中瞥他一眼,心道这林城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嘛,当初陛下到甫阳县对他说到林城的目的时,他还以为多年不见,林城主改了性子,如今看来,陛下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在于一个小小的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