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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来自女儿的质问

    “公主刚睡下。”安歌小声禀报,昭华点了点头,刚要离开,便听房间内嫮云问道:“是谁来了?”

    他笑着进房间,径直坐在塌边,“没睡着?”

    “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嫮云的伤在后背,不敢躺着,只能侧卧,时间一久很是辛苦,便怎么都睡不着。

    昭华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言道:“临行前想再来看看你,也想再问你件事情。”

    “临行?”

    昭华点头:“他们一定想不到,你和榆桑姑娘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们还会继续去林城。”

    嫮云知道既然他已决定,便不会更改,纵然知道有危险。便言道:“一切小心,无须挂念我。”

    昭华冷下脸来,冷哼道:“太师一定是没有想到,他精心设计的这一出,最后伤的却是他的宝贝女儿。”

    嫮云知道他针对的是太师,可还是言道:“榆桑姑娘毕竟是为了救你才中箭……”

    “我知道。”昭华笑着打断她,“她是她,太师是太师,我分得清。”

    嫮云这才放下心来,便想起他方才的话,“你说有件事情要问我?”

    昭华的脸竟莫名红了,他在嫮云面前一向脸皮极厚,从来都是嫮云拿他没有法子,却从未见他脸红过,嫮云一怔,仿佛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竟然也脸红了。

    二人相互望着,终究是昭华先开口:“那日……那日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没有?”

    嫮云心跳如擂鼓,突然觉得周遭很是闷热,昭华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嫮云心想,若是自己再说些拒绝的话,大概他又要伤心了,而她怎么会舍得让他伤心?便轻声言道:“等你平安回来的那日,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昭华眉间一喜,虽然她没有明确给出答案,但不像往常那样说些大道理来搪塞他,这已让他很是欣喜,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陛下准备继续向林城出发,太师和大将军等人迅速得到了消息,杜县公为防止再发生上次的事情,这次带的人手更多,务必保护好陛下的安全,所幸此行没有姑娘家跟随,比之前要方便许多。

    “阿清。”榆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阿清负责照顾她,就睡在房间里。

    阿清醒了过来,走到榆桑塌边。

    “外面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亮?”已经三更,按理说县公府的人大多都应该歇下了,可透过轩窗,府内却是烛火通明。

    阿清睡的有些糊涂,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那是在为明日出发林城做安排呢。”

    “出发林城?”榆桑一愣,她为何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

    “此次去林城,公主和县主都留在县公府内养伤,其余人不变。”

    去林城……想到林城,榆桑心中一紧,想到了甫阳县外的那场埋伏,想到自己和嫮云身上的箭伤,想到了那两支箭原本是朝着陛下射去的……

    嫮云公主告诉她,陛下此番离邺出游,目的是为了到林城查贪腐案,她原本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直到看见阿爹神色匆匆,直到利箭射进她的肩膀。她才终于知道,林城的事情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陛下此行,会让多少人失去身家性命,又有多少中央官员落马。

    这很严重,所以也很凶险。

    “阿清,将我父亲请来,就说我要见他。”她很是着急,下意识抓住了阿清的手。

    阿清从未见过榆桑县主如此惊慌的样子,可她的视线漫过轩窗投向漆黑的夜色,为难道:“县主,已经子时了,想必太师大人早已安寝,不如明日一早我再去请?”

    “不,明日他们定然一早就出发,来不及的。”榆桑摇了摇头,事实上她的心里很慌,听说她中箭的时候阿爹发疯一样的冲向她,她昏迷的时候阿爹也常来看她,可这几日,但凡她醒着,阿爹从未出现过。

    她有些明白了,阿爹不愿见她,因为她替陛下挡了一箭,因为阿爹希望那一箭能伤在陛下身上,所以他很生气。

    可也正是如此,她才如此心慌的想要见他,她握住阿清的手,“阿清,就说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见阿爹,请他务必前来,求你了。”

    阿清怎担得起榆桑县主这声求字,连忙躬身低下头去,“县主使不得,阿清这就去请太师大人,您别慌。”

    榆桑躺在榻上,挣扎着坐起身来,肩膀上的伤口好似有些裂开,疼的她额头上生出很多细汗,但她顾不得疼痛,背靠在榻上等着阿爹前来。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太师在阿清的引领下走近房间,榆桑与他对视一眼,便对他身后的阿清言道:“阿清,我这里没事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明日太师要跟随陛下去林城,想必出发前父女二人有话要说,阿清便识趣的退下。

    太师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而此时这个时辰,榆桑找他能有何事?他一猜便知,所以颇为不满道:“明日我们还要赶路,都这个时辰了,你就不能少生些事端?”

    换做以前,宝贝女儿身重箭伤躺在榻上,他别说会对她说一句重话,恐怕事事都会依她,可在大事面前,太师向来很有分寸,他虽溺爱女儿,也绝不会让女儿坏了他的事。

    榆桑无视父亲的不满,她想今夜的谈话会很长,便让父亲先坐下来。

    然后她才慢慢言道:“儿时在我心中,阿爹是一个高大威武却很慈爱的父亲,他们都怕您,可我却最喜欢在阿爹面前撒娇,因为阿爹从来不会对我说一句重话,哪怕我做错了事情,母亲出手打我,而阿爹总会护着我。后来渐渐长大,女儿明白了许多事情,懂得了世人的眼光,那个时候我觉得阿爹大概是个权臣,是个很多人都不太喜欢的权臣,可我喜欢阿爹,因为阿爹待女儿真的真的特别好。”

    榆桑眼睛渐渐湿润,太师别过脸,显然也有些动容。

    “再后来,我却越来越看不懂阿爹,后来阿爹告诉我,权力很重要,就像人的生命一样重要,因为没有权力很可能会死。我就想,阿爹弄权,是因为想要保命,因为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惹很难全身而退,所以纵使我不愿,也选择相信支持阿爹。可是如今……阿爹费尽心机想阻止陛下入林城,榆桑便知道,阿爹不知弄权那般简单。”

    “你在胡说什么!”太师瞥她一眼,纵然知道外面不可能有人听得见,他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

    榆桑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阿爹以为女儿替陛下挡这一箭是为什么?当时当刻,女儿来不及多想,因为那是女儿倾慕之人,女儿愿意为他以身挡箭。可是过后想来,女儿又何尝不是在为阿爹偿还罪孽?”

    太师腾地站起身来走到塌边,冷冷的俯视着她,低沉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深更半夜让自己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阿爹敢说,那日甫阳县外黑衣人的埋伏,与阿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很奇怪,她以为她会歇斯底里的质问,可没想到就这样平静的问了出来。

    也许是肩膀处裂开的伤口太疼了,让她没有力气嘶吼,也许是这个夜晚太静谧,让她不忍心惊扰。

    总之,这话问的很平静,可被询问的人却一点都不平静。榆桑母亲早逝,在这个世界上,他与榆桑是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也最容易察觉对方的意图,只要她开始怀疑,只要她想要去探究。

    太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便又重新坐下,榆桑是在这个世上他最不想与之剑拔弩张的人,何况她此时还重伤未愈。

    他缓了缓,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你要相信阿爹,阿爹从来没有弑君的念头,阿爹只是想让陛下去不了林城,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榆桑很想冷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因为面前之人是她向来敬爱的父亲。

    “阿爹,事到如今,您必须要对女儿说句实话了,林城之事您牵扯了多少?若是陛下去了林城,太师府又会如何?”

    这话不是太师不想回答,是他根本回答不了,因为此事他本就是主谋,谈不上牵扯了多少。若说陛下去了林城,太师府会如何?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如何,可太师一党必会不复从前,打压了太师一党,就等于打压了太师,太师府早晚也会有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

    陛下也肯定知道一个林城不能即时就给太师府治罪,所以他从来就没打算短时间内对付太师,太师自然也明白,可即便是与之相关的人,太师也要全力保下来,因为那就是在保他自己。

    “阿爹,收手吧,辞官归隐,女儿会一直陪着您。”这是榆桑的请求。

    可是……太师摇了摇头:“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一个人在犯下诸多罪孽后,难道是想抽身就能随便抽身的吗?那一条路,只要踏出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这些年在朝堂上,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早已不单单是他一人之事了,他就算想退,昭华小儿又如何能放过他?

    更何况,他根本就想过要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