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尤的确是有些迷糊，这样的长篇大论，他也没有完全听进去，可偏偏要紧的他全听见了，什么心死、不安、自由之类的，她的态度这般强硬，他都知道了，也再一次感到挫败。

    他一手托着脸颊，一双剑眉微挑，深邃幽暗的眸子如繁星点点，一并落在了嫮云身上，嫮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局促的偏过目光，耳边便传来他轻轻的话语：“有的人因为相爱所以选择在一起，而我们是因为在一起，可以选择相爱。其它任何一种结局，都不如这个好。”

    这种想法，他想了许久，有多久呢，大概半年之久吧。第一次深夜去见她，姣好的容颜确实让他有瞬间失神，可真正喜欢她，也许是因为有了她，才有了家的感觉吧。绰约多姿、聪慧狡黠、有勇有谋，她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可这些都比不过她给了他一个家。

    “结局可以有很多，就看你怎么去选择，说不上哪个更好。”嫮云淡淡启唇。

    “不，这对旁人不公平。”

    “旁的人？”

    “比如，你心仪之人，我心仪之人。”

    嫮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望着他幽深的眸，淑尤一直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时而回望时而躲避，他的目光总是在那里，深深浅浅。

    “已经注定的东西我们无法改变，比如你我夫妻之名，所以对于你心仪之人而言，他定然不希望你的身份是他人的娘子。而对于我心爱之人，我亦不愿委屈她妾的名分，自然想要她平等的与我站在一起。所以啊，我没办法爱别人。”

    他一字一句，缓缓而言，如流水滑过尖锐的石子，时日久了，总能将那石子磨平，嫮云静默，不再开口，淑尤温柔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何不试着重新开始，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莫名的，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很轻很软，入凉以来，许多人都同她说过这句话，何不重新开始？安歌、阿清、桓度、赵洁，如今淑尤也这般说，明明她只要点一下头，就能看到幸福的彼岸，为什么总是一直说不呢？她已经负了昭华，还要辜负淑尤的心意吗？

    她低眉静默，玉葱般的手指触摸清凉的酒盏，惊的她指尖一颤，是她自私了，一直以来，都是她耽误了淑尤，他说的何其直白，她占了他正妻的名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去爱别人？谁不想给心爱之人最好的，尤其是名分。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是昭华明媚温润的样子。

    昭华他一直不肯采选后宫，淑尤又诚恳的吐露心迹，她注定无法回应昭华的心意，那么能让淑尤幸福也是好的，三个人起码有一个人会喜欢这样的结局，那么也值得了。

    再次睁开双眸，清浅的眉眼微颤，她低声道：“我会试着放下心中执念，试着重新开始，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轻吐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仿佛一下子吐了出来，拿起桌子上的酒盏便将清酒送入口中，淑尤显然欣喜万分，握着她的手淡笑：“好，有你这句话，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月明星稀，除夕夜的明月弯弯的挂在一片黑幕之上，清冷又孤寂。

    年节一过，凉王又卧病在榻，桓度应旨入宫，舒贵妃联合朝臣请求立下太子，只是凉王一直半昏半醒，没有正式回应此事。而淑尤在与嫮云谈及此事时，也冷冷的说了句：“舒贵妃到底是等不及了。”

    凉王缠绵病榻近一个月，桓度也在宫中一直没有出来，过了正月，凉王的病暂时稳了下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处理立太子一事，而是宣陈王进宫侍疾。此事甚是奇怪，侍疾不找后宫嫔妃，找一个大男人能做什么，可凉王这般吩咐了，陈王便立即收拾了东西住进了宫中，朝臣们则猜想，这兄弟二人向来情深，许是凉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最后的日子想要自己的亲兄弟陪着罢了，于是谁都没有在意。

    但女人家到底是心细敏感一些，舒贵妃连忙将秦王与晋王叫进宫中，说她会看好晨光殿的动向，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宫外也要准备妥当，一旦情势不对，便要先下手为强。可这兄弟二人只是应着，神态却不似以往亲密，做母亲的哪能看不出来，再三询问之下，秦王与晋王竟当着母亲的面打了起来，可把舒贵妃气的半死。

    原因无他，只是淑尤暗中调查的事情总是有意无意的经旁人之口传到二人耳中，而二人渐渐起了疑心，便自己动手去查，竟真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二人已经许久不来往了，年节宫宴也只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当时人多谁都不曾注意，实则两人心里的火已经憋了几个月了。如今在母亲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质问，见对方哑口无言没有否认，一时心火难耐就打了起来。

    什么兄弟情深都是假的，如今他们算是看出来了，等解决了淑尤，就是他们兄弟俩打破头的日子，可谁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那么狠，根本不给亲兄弟留活路。

    舒贵妃一句句听着，差点昏了过去。

    两兄弟在宫中打架的事情，自然很快便传了出去，淑尤谨慎，再三打探才知是千真万确，他怕是那二人故意做戏。

    开春后天气回暖，凉王的身子也反反复复，如今朝政都交给了三位皇子和几个老臣，他已经有心无力了，可谁都知道，三位皇子明争暗斗，朝政在他们手中，争来争去，谁都想独揽大权，谁都不是完全说了算。权力分散的后果便是朝政停滞不前，朝局混乱，内耗严重。

    凉王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宣陈王进宫侍疾，在这世上，这个幼弟是他最信任的人，很多事情交给谁他都不放心。若说陈王能做什么呢，这个王爷从来对王权没有兴趣，只懂风花雪月、诗情画意，可凉王知道自己的这个幼弟身手极好，不然也会派他去燕国迎亲，留他在宫中，一则是保护自己，二来可暗中帮助淑尤。

    凉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若是再内斗下去，非得落得和燕国一样的下场，凉王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从前他对舒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多少也有些感情在，不愿事情做的太绝，如今他能等，凉国却等不了，只是自从陈王进宫后，舒贵妃对晨光殿的控制加强了许多，加上他自己的身子也确实不争气，帮不了淑尤太多，却可以借淑尤之手，除了那两个逆子。

    下这番决心，他不是不动摇，可父子亲情比不上家国天下，他的儿子当中，只有淑尤才有能力做凉国的主君，他很清楚。

    形势一下子严峻了起来，去年淑尤处境虽然也艰难，嫮云也被人盯着时常不安，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箭在弦上的感觉，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一天很快就来了，是成是败也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只因宫中舒贵妃控制了禁军，舒贵妃宠惯后宫多年，到底是有些本事的，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也不知许诺了什么，禁军被舒贵妃控制在手中，相当于整个凉宫都被她控制了。朝中的风向一下子变了，本来旗鼓相当的两方势力，淑尤这边瞬间失了势，原本就摇摆不定的朝臣这下更加不敢轻易站队，郢都街道上也莫名多了许多暗哨，都有意无意的盯着宁王府。

    安歌和阿清也不敢轻易出府，如今她们才觉得紧张害怕，当初离开邺城时，公主与她们说过，从此她们三个人的命就是一条命了，可安歌和阿清私下里说过，日后在凉国若有任何危险，她们都会拼死保护公主。

    初月这些天跟在公主左右寸步不离，就连安寝她都守在外面，淑尤没时间来见她，嫮云却也自责没法再帮他什么。真到动用武力的时候，她便什么都做不了了，可淑尤却安慰她，说她离间了秦王与晋王，又与中宫皇后交好便是帮了他太多，如今她只要好好保护自己就行。

    他既许她一世安稳，便一定要做到。

    所幸因为秦王与晋王二人不再彼此信任，谁都不想先动手，怕给对方可乘之机，郢都城内紧张了一个多月，二月中旬的时候才有了些许变化。

    秦王府闹刺客，秦王妃并两个妾室外加仆人数十人都惨遭毒手，春季多雨，不过是一个雨夜，秦王外出被大雨挡在了外面，回到府邸时，家里连个活口都没有了，他不知该庆幸还是悲痛，但也许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

    那一夜，从秦王府流出来的雨水都是红色的，血腥气弥漫了一整条街，当雨水渐停，路上渐渐有行人时，人们才看到秦王失魂落魄的坐在自家府邸门前，府内府外都围满了士兵。

    据说，那些插进仆人胸口的箭镞上刻着的是宁王府的标记。

    据说，宁王当夜整夜不归。

    据说，秦王妃死前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血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