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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无论如何再见一面

    虽然周培元没有明说,但从贺峤坚决的态度跟方邵扬难以启齿的反应,方家的人基本就只有一种猜测:方邵扬出轨了。

    面对这种家丑方永祥高血压都气得差点发作,一面亲自登门去向贺家赔罪,一面把方邵扬关在家里不准他外出,甚至连过完年就把他外派到印尼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印尼的智能电视市场尚未发展,去那里就约等于发配边疆,再想回集团比登天还难。这个决定一出方邵扬当然不愿意接受,但眼下唯一能保他的孙冠林不在了,董事会里那些老家伙见风使舵,已经没有人肯再替他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能硬扛到哪天。

    紧接着邵宁烛又出了点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晚煨在火上的汤忘了时间,烧穿的锅子险些把厨房点燃,幸好有烟雾报警器才没酿成大祸。

    对方邵扬而言,似乎顺风顺水的日子已经彻底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挫折、打压跟孤独。

    初二那天为了见贺峤一面,他不顾爸爸的禁足令冒险出了趟门,而且特意穿着贺峤给他买的衣服,还不嫌麻烦地带着悟空。

    贺家在临江城的另一边,开车过去并不近。走到城市的中轴线时,忽然纷纷扬扬地下起盐粒状的雪,太阳躲在灰扑扑的云后不肯露面。

    方永祥有过严令,不许他再私自见贺家的任何人,以免两家关系越弄越糟。他不敢贸然登门,只能把车停得远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家大门。

    天色灰蒙蒙的,挡风玻璃上很快落满密密杂杂的雪。

    这趟出来邵扬下了很大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贺峤一面,哪怕不能和他说上话,见一面也好,毕竟他很快就要远赴印尼,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谁知没等来贺峤,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十一点左右时他眼睁睁看着方家的车进了贺家大门,约摸半个小时后又从里面开出来,车后坐着贺峤跟方怀业。

    —

    车内,后座的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怀业今天一看就是仔细打理过,跟刚回国那天简直是天上地上。他穿着一身简约的衬衫长裤,从容随意地坐在那儿,举手投足间有种成熟男人的独有魅力。

    “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关心。”

    贺峤脸上还有淡淡的病容,精神却是清明的。

    “跟我还这么客气。”

    “今天来找我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请你喝杯咖啡?我记得以前你对我可还没有这么冷淡,怎么,我那个弟弟是属冰箱的,把你冻坏了?”

    一听他提起那个人,贺峤脸色微微一变。方怀业低头把膝盖上的一点灰尘掸开,噙着笑说:“开个玩笑。今天来只是给贺伯父拜年,顺便跟你这个老朋友叙叙旧。”

    作为方家的长子,他当然也不想跟贺家把关系闹僵了,毕竟以后要互相倚仗的地方还多着呢。

    车开到一间有观景餐厅的五星级酒店楼下,方怀业先行下车,绕到另一边替贺峤开车门,不仅细心地用手挡车顶,甚至还亲自撑伞替他挡雪。

    贺峤从车里出来,远远看去气质疏离,脸色也是白得跟雪无异,比起从前的清冷更添了一种病态的美。

    两人共撑一把伞,方怀业很绅士地搂住他的肩,进入旋转门后才得体地放开。

    几十米外一辆不起眼的奥迪里,方邵扬紧紧抱着一个狗笼子,心口被刺痛得呼吸不畅。原本那个位置是他的,那个人也是他的,是他自己亲手把贺峤从身边推开了。

    悟空在笼子里待的时间太久,呜呜咽咽地低声吠叫,隔着笼子轻轻舔舐小主人的手腕,像是安慰又像是控诉。方邵扬盯着某处的时间也太久,眼眶又热又酸,半晌才把下巴搁到笼子上,闭紧眼睛哪儿也不看了。

    餐厅在酒店最顶层,方怀业提前订过位。入座以后他环顾四周,指关节很是感慨地敲了敲额头:“这地方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我总觉得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来过了。”

    “嗯。”贺峤的反应很平淡,“跟几个朋友一起,四五年前的事了。”

    “两位现在点餐吗?”

    方怀业接过菜单,选了几个清淡的菜式,然后叫了一瓶红酒。

    贺峤说:“我不喝酒。”

    方怀业大为疑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千杯不倒么?现在怎么……”

    “只是现在不想喝。”

    关于喝酒的回忆已经太多,劳心费神尚且无法忘怀,暂时不想再添新的。

    “好吧,”方怀业笑了笑,“下次你想喝的时候我再舍命陪君子。”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周围的空位陆续有人落座。一对情侣先后过来,女生后到,一坐下就笑着对男生说:“你猜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什么好笑的事了。”

    男生接过她的大衣:“得了,又让我猜,没头没脑的事我怎么猜得到。”

    “不猜算了,我不说了。”

    “别别你说你说,你要不说我可好奇得吃不下饭。”

    女生笑着翻了个白眼:“我刚在楼下看见一个男的在车里哭得特别惨。”

    “哭?”

    “是啊,一个大男人欸,更逗的是他怀里还抱着条狗。”

    “不会是狗死了吧。”

    方怀业微微蹙眉:“这里怎么变得这么热闹。我记得你喜欢清静的地方,要不要换个餐厅?”

    “不用了,”贺峤说,“比这更嘈杂的地方我也经常去。”

    方怀业噢了一声,淡笑望着他:“比如呢。”

    “比如酒吧。”

    见他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要粉饰自我的意思,方怀业大概也感觉到了些什么,指腹在桌上轻轻敲叩,表情似笑非笑的。

    菜一样样上桌,贺峤吃得很沉默,全程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方怀业慢慢地自饮自酌,吃到一半时状似无意地开口:“听说你打算跟我弟弟离婚?”

    刀叉微微一滞,贺峤:“嗯。”

    “能告诉我原因么。”

    “这是我的私事。”

    “抱歉。我倒不是有意要打听你的私事,只是这趟出门有任务在身,什么都问不出来回去不好交待。”

    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出面帮方家修补跟贺家的关系来了。贺峤当然也明白这一层,因此心里更觉得悲哀,好像自己只有被利用的价值。

    方怀业顿了顿,继续道:“贺伯父一问三不知,你这个当事人又不肯露面,我们家老爷子这几天着急上火得就差打人了,一直说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太难看,传出去对两家的名声也不大好。”

    “那依伯父的意思呢?”贺峤静静地坐着。

    “老爷子的意思是最好别离,如果非要离那就拆家不拆伙,鹤鸣跟荣信的合作不要受到影响。”

    贺峤静默不语。

    “你知道的,我离开这么久了,好多事情又都不记得,公司千头万绪等着我回去处理。在商言商,我也不想一回公司就多个敌人。”

    桌上沉默下来,只剩刀刃跟餐盘相碰的轻响。少顷,方怀业却听见贺峤轻声问:“你要回荣信了?”

    “当然,我不回荣信回哪呢,鹤鸣吗?”这趟回来他似乎幽默不少。

    “那他呢。”

    方怀业顿住手,把刀叉慢慢放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贺峤微微收着下颌,目光落在自己的盘子上。

    “谁?”

    他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他你不用担心。”方怀业笑了笑,“方家家大业大,总归有他一口饭吃,不会让他饿死。不过……”他半真半假地拿叉子敲敲盘沿,“我一看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在这盘菜里边发现了一根头发,既反胃又扫兴。”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贺峤慢慢抬起眸,肃然地盯着他。他回以微笑:“看来我的诚实吓到你了。”

    “不。”贺峤与他对视,“我只是再一次确定你的确是你,一点也没变。”

    方怀业耸耸肩,端起酒杯又喝了口酒:“不聊这个了,聊聊之后的合作吧。门店扩张的计划书我看过了,有些细节想跟你进一步讨论,你年后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俩最好见面闲谈一次。”

    “这件事不是已经充分讨论过了么,如果你不清楚可以去问——”贺峤停顿两秒,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然后才握住水杯继续,“可以去问你们市场部的人。”

    “几十亿的投入对荣信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方怀业正色,“别人下的决定那是别人的,既然我现在回来了,一切就得重新评估,要不然我怎么能放心签字?”

    “那你尽快。”贺峤鼻根紧了紧,无意识地一扭头,视线穿过人群蓦地滞住。

    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是……

    目光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给缠住了,无从抵抗地看着前台的方向。可时间太短,根本不够他认清是不是方邵扬,一晃神的工夫对方就已经消失不见。

    贺峤顶着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出神片刻后狼狈地收回视线。方怀业再说什么他已经很难听进耳中,只是茫然地等待心里那阵酸楚慢慢过去。

    这顿饭吃完,两人起身离席。

    方怀业先行过去结账,贺峤独自往电梯间走,经过前台时却被人礼貌拦下。

    “请问您是贺先生吗?”

    “我是。”

    “有位先生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您。”

    这里的服务生都极有眼色,特意挑方怀业离开的时候过来。

    接过纸条的贺峤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服务生转身离开,打开纸条的那一刻,他才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在原地。

    上面的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被他拉进手机黑名单的那个人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写下一句话,托服务生想办法交到他手上:

    “今晚12点,我在你捡到我跟悟空的地方等你,无论如何再见一面。邵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