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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最不该再见时再见

    “我正好顺路,车给你开回来了。”王可彧把车钥匙扔给沙发上的人,“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见他不要见他,一旦打草惊蛇你的心血就全白费了,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方邵扬垂首一言不发,看着手腕上的牙印出神。

    回国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所有的准备也到了关键时刻,箭已在弦,就等方怀业进入靶心。可自从再见到贺峤,方邵扬就常常处在失控边缘,有时消失一整夜后回到住处,不是阴沉着脸就是像现在这样独坐出神,这些王可彧都看在眼里。

    沉默半晌后,他忽然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是不是又要去找他?”

    方邵扬的手已经摸到门把,王可彧却又上前抵住。方邵扬回头,只见王可彧嘴唇紧抿,姣好的面孔上带着不甘。

    “松手可彧。”他声音冷下来,“这是我的私事。”

    要不要找贺峤、要不要报仇这都是他的私事,别人不应该也没必要掺和进来。

    门刚拉开一点,又被嘭地推上。

    “不许去!”

    看见他手腕的齿痕,王可彧情绪倏然激动起来:“这两年你过得这么惨,一个人在外举目无亲,冒风险借债的时候他管过你吗,找过你吗?现在生活刚有了点起色你就这么着急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全是为了他!”

    方邵扬只是不说话。

    王可彧看着他:“什么忘掉过去重新做人,都是假话,你要真能忘怎么会一直不接受我?论能力、论品行样貌我王可彧哪一点输给他?!”

    这些话虽然不应当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但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这一年半她不止一次问过他,到底还要让自己等多久。

    短暂的空白过后,方邵扬的嗓音缓和了很多。

    “可彧,我不想再骗任何人,尤其是你。”他说,“你对我的帮助我很感激,我也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那不包括跟你在一起。”

    用力拉开门,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的人哑声喊:“你就不怕他出卖你?”

    他沉默了一阵才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们俩争执的同时,荣信的总裁办公室也正在激烈讨论。

    “什么,他们要提前一整周?”方怀业对最新情报大发雷霆,厉声质问入职不足两个月的钟子明,“你可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过的,荣信一定会赶在贝山前头抢发‘灵犀’,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方总,按理说他们应该没有足够的原材料才对,提前抢发只会进一步拉长工期,这说不通啊。”钟子明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别管说得通说不通,现在问题是他们马上就要抢发了!”方怀业把桌子敲得砰砰响,“而且还放出话来,说要承诺一旦延期发货就双倍赔付定金,听听,听听,这是底气十足啊!”

    “会不会是空城记?”钟子明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不过一旦真让他们抢发成功,那即便是空城也弄假成真了。”

    有了足够的预约体量,贝山就有资本舍近求远,以较为优惠的价格找国外供应商谈供货,到时候原材料通过海运一批批到,哪怕最后不能全数如期交付大约也**不离十。

    现在荣信真是骑虎难下。料已经备了,不产不行产慢了更不行,错一步都是满盘皆输,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方怀业掐紧鼻根,沉吟良久后终于拍板跟庄:“跟他们赌。”

    “方总……”

    “预约系统最快哪天能上线,明天还是后天?”

    “明天下午。”

    “好,就定在明天下午四点,另外在预约页面加上一条:如果延期发货,2.5倍赔付定金。”

    旁边的中国区副总吓出一身冷汗,“这不能乱来的啊方总,双倍赔付已经是行业内最高标准了,再高根本没有先例。”

    “一个噱头而已。”钟子明摆摆手,“咱们仓库里有的是货,只要开足马力生产提前交付都不成问题,怎么可能延期?”

    “可——”

    “好了好了,”方怀业闭着眼,满脸的不耐烦,“畏首畏尾的还怎么成事,连贝山这种体量的小公司都敢承诺双倍赔付,难道我们荣信这点胆量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副总讪讪合上嘴,不敢再挑战他的威权。

    就此一锤定音。荣信这边的宣发紧锣密鼓上线,数码圈论坛一夕之间被‘灵犀’刷屏,其精致外观跟强悍配置引得无数路人青睐。

    不过这些事章维并不关心。

    当年从鹤鸣辞职后他考取了公务员,开始朝九晚五、受人挟制的生活。周三快下班时,身旁的人都已经开始积极地收拾东西,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原地不动。

    “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办公室的前辈开他玩笑,“是不是家里有母老虎不敢回去啊?”

    章维勉强笑笑,跟所有人轻声告辞。

    他是不想回去面对刘晟。

    拖到不能再拖,他终于关机、收拾好包、起身关闭电源跟办公室所有的灯。慢条斯理地走出行政楼,晚风拂面,没有畅快,只有一种闷热的感觉。

    可没走多远,脚步却忽然停下。

    隔着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夕阳的尽头那点薄弱光线后,有道黑色身影等候在便利店的空调外机旁边。

    那是……

    邵扬!

    愣了几秒钟后,他朝方邵扬的位置狂奔而去。方邵扬显然是专程等他的,高大的身形靠着墙纹丝不动,视线却牢牢锁在他身上,直到他穿过马路跑到跟前,才与他重重相拥。

    终于再见面了。

    拥抱持续了好几秒,方邵扬用那种熟悉的、不在乎的口吻说:“咱俩也是够肉麻的。”

    章维盯着他的脸,眼眶霎时泛红,“真是你。”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面容五官相比从前愈显凌厉跟成熟,两只手却仍跟从前一样插在裤袋里,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不是我是谁,”他笑了下,“生日快乐。”

    明天才是章维的生日,不过他选择今天提前祝福,因为明天他会很忙。章维怔了许久,然后把他拉到完全的暗处,“来这边说。”

    章维默默地看着他,尽管光线昏暗。

    方邵扬嗓音变得沉稳多了:“我去你家找过你一次,你搬家了。”

    “嗯,早搬了。”

    “而且还换了号。”

    “……是。”

    章维半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铭铭呢?”

    “回来过完暑假又上学去了,一切都好。”

    附近有下课的学生成群经过,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就跟他们从前一样。方邵扬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带着很隐晦的怀念:“都好就行。”

    “你呢?”章维盯着他。

    他默不作声。

    “你不好?”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直起背,刚刚的失神就像是种错觉。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他们彼此了解,彼此默契,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你说做什么。当然是整垮方家,告慰我妈的在天之灵。”

    章维皱眉:“凭你一个?”

    “你不信我?”方邵扬眼里有股狠劲。以前他的狠是对自己,现在却是对外界、对其他人。

    “我当然相信你。”章维说,“可我也怕你做得太过火,到时候自己后悔。比起替阿姨报仇,我更愿意看到你过得好……”

    “我妈的仇不报我怎么能过得好?”方邵扬眼底微红,咬着牙道,“你知道么章维,他们一家人就像没害过我妈一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凭什么?他们有过一分钟愧疚么?”

    章维不赞同地看着他,就像当初不赞同他骗贺峤一样。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可以劝动方邵扬的人。

    空气安静半晌,章维换了一个话题:“你去找过贺峤没有?”

    方邵扬移开眼:“找他做什么。”

    “你不想他吗?”

    方邵扬沉默。

    “看,你想他。”章维忽然笑了。

    方邵扬转回头,不解地看着他。他轻声说:“知道吗,你现在满脸写着想他,想见他,想吻他想抱他。”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忘不了贺峤?

    方邵扬生硬开口:“你少扯淡。”

    “是不是扯淡你自己心里有数,嘴硬也没用。”

    也只有他还会跟方邵扬这么说话,其他人或喜欢或讨厌或憎恨,那都不是一种令人轻松的关系。

    “听说贺峤跟一个医生在一起了。”章维故意刺激他,“真的假的?”

    方邵扬身体微侧,烦躁地踢开地上的石子:“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去找过他了么。”

    “我又没问。”

    时间空白一秒,章维掌不住笑了:“你看,被我套出来了吧,还说没去找过他。”

    方邵扬恨恨咬牙。

    “说真的,邵扬,你应该跟他好好聊聊。”章维收起笑容,“哪怕不能再在一起,也该为之前对他的伤害郑重地道个歉。”

    “我知道。”方邵扬低声,“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其他任何事都要为这件事让道,包括贺峤。

    夕阳渐敛,树下的影子慢慢加深,小飞蚊在他们头顶盘桓打转。

    跟章维道别以后方邵扬独自开车在城里转,从傍晚一直转到黑夜,窗外华灯璀璨。

    手机里静静躺着钟子明发来的消息:准备收线。

    是时候了。

    还有不到24小时,方怀业就会跳进他精心挖好的陷阱里。这个陷阱他准备了整整一年,从成立公司到夜以继日地开发机型,找工厂谈合作吃了无数闭门羹,找银行找企业借资金过桥受了无数冷眼,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扳倒荣信。

    蚍蜉撼大树,谈何容易。这次要是能成功,他会给荣信迎头痛击,如果失败,根基未稳的贝山就不会再有机会。

    到了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反而异常冷静。离开至今他一次也没有再见过方怀业跟方永祥,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朋友也没有,唯一能品尝到的一点温暖全是来自于跟贺峤的回忆。

    曾经“峤哥”两个字代表亲昵,和懵懵懂懂的喜欢。曾经他有母亲,有父亲,有贺峤,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都有人替他开心,每一句来自他们的肯定都让他心花怒放。

    曾经他以为这种日子会是永远,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再是刚强的人也会被曾经两个字击得溃不成军。

    贺峤,贝山。

    他把对一个人的思念藏进一手创立的公司里。贺峤的一半,贝山,属于方邵扬。方邵扬永远是贺峤的另一半。这是属于方邵扬的浪漫,也是他仅存的一点浪漫。

    没人懂,没关系。

    方邵扬停下车,仰头躺倒在座椅上。

    车顶的天窗打开以后透进月光,像极了曾经在别墅的那段日子,他爬到树上捡衣服,贺峤在下面急得没办法,眼睛里却倒映着一轮眉月。

    又是曾经。

    他闭上眼,被空调吹得有些冷,才骤然想起自己把外套落在了贺峤车上。

    贺峤能认出是他的么,能猜到那晚是他吗,如果猜到又会怎么想,是会觉得庆幸还是反感。

    漫漫长夜实在无从打发,心底的思念肆意疯长。他坐起来,本想开车去贺峤楼下转转,上主路后却临时改变主意,转道去了悟空治病的宠物医院。

    —

    “其实你今天不用陪我过来。”贺峤礼貌感谢戎跃捎这一程。

    戎跃替他打开车门,做了个恭请下车的手势:“时也命也,谁让你的车忽然坏了?还好遇见了我,要不然你一个人拎着狗肯定不好打车。”

    现在拒载宠物的出租很多。

    “来看悟空?”前台笑脸相迎。

    “嗯,劳驾你把它带下来,我想给它换家医院。”

    对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是我们这里服务不周?”

    “不是。”贺峤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出准备好的托词,“这里离公司太远,我过来不太方便。”

    “好吧,我去帮你办手续。”

    “谢谢。”

    人一走,戎跃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谎也太不自然了,脸上简直写着四个大字:我很抱歉。”

    医生的观察能力是深入骨髓的,贺峤感觉自己在照x光,只能识时务地选择静默。

    “所以为什么要换家医院?”

    “没有为什么。”

    “又说谎,事事都有为什么,只分想不想说而已。”

    “那你就当我不想说吧。”

    隔了一会儿,戎跃轻声问:“是不是跟他有关?”

    贺峤从没在他面前描述过那个人,也没有讲述过他们之间的事情,但戎跃百分百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咱们俩打个赌。”戎跃说,“如果下一个经过门口的人穿黑色衣服,你就得给我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贺峤摇摇头:“不赌。”

    “怕输?”

    贺峤沉默。

    “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他目光越过玻璃门牢牢地盯着外面,弄得贺峤也有些紧张。片刻后视野中走进一个矮矮的稚童,身穿一身白绿校服。

    贺峤松了口气,戎跃相当失望。

    谁知下一秒那女孩却蓦地停步,像是落了什么东西一样掉头往回走。戎跃马上说:“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

    “说了是经过门口,她走到一半就回去了,这怎么能算?”

    两人正在“友好协商”,余光里却出现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戎跃率先扭头,大喜过望地搂住贺峤的腰:“我赢了,是黑色!”

    没想到臂弯里的身体却陡然僵硬。

    侧目,只见贺峤面容苍白愕然,目光无处躲避般看着门口。

    戎跃转头,发觉门口的男人也看着他,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