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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最后一次引火线

    王可彧在公寓门口等到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方邵扬没坐电梯,一层层走上来的。感应灯从遥远的底楼一路亮起又黯淡下去,他步伐沉重却不稳。

    “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高跟鞋的声音回响在楼道,王可彧吓了一跳,“怎么搞的,怎么满身是血?”

    他抬手想按指纹,可手臂微微打颤。王可彧急忙搀住他,只觉得他浑身重量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满身的酒精气跟血腥味,跟离开公司时的神采奕奕判若两人。

    进门开灯,她把人架到沙发上。方邵扬仰面倒下去,整个人颓然地陷在沙发里,也不说话。

    这所公寓是他随便挑的,原先也没打算住多久,天花板上有些渗水的痕迹。他拿手臂挡住眼,忍受着肩膀钻心的疼痛。

    没过多久,旁边的位置凹陷下去,“衣服脱了,我帮你把血擦干净再消个毒。”王可彧坐旁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条绞干的毛巾。

    方邵扬不动,她就伸手把他领口拽开,也不管他疼还是不疼。

    可是衣服一拉开,她又重重吸了口气。他肩膀明显被什么很钝的东西戳过,伤口周围血肉模糊极不整齐,里面还在微微往外渗血。

    “他伤的?”

    毛巾擦过干掉的血渍,方邵扬眉心紧拧,额前的冷汗顺着发梢往下滴,可是始终不肯回她一个字。

    她把指甲掐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

    也只有他心心念念的贺峤,能让这个睚眦必报的人闷声扛下所有伤,绝口不提报复两个字。

    王可彧眼睛不看他,只看伤口:“早就跟你说过别去自讨没趣,你跟他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干嘛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黑衬衫上干透的血迹比别处深,被水一沾就全洇进浅色毛巾。方邵扬不想听她说下去,拂开她的手将脸朝向沙发背。

    “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事情了结之后立刻就走吧,带着阿姨的骨灰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要走你走,我还有事要办。”方邵扬低声说。

    “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这根本不是死不死心的问题,她哪里懂。如今方邵扬尚有复仇这件事撑着,等到扳倒荣信的那一天真的来临,他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

    一想到那时候生活茫无重心,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他甚至有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害怕大哥、爸爸有一天真的对他俯首称臣,那样他就再也没有可恨的人。然后他该怎么办,该为谁拼尽全力,为自己吗?

    假如成功时连个庆祝的人都找不到,再大的野心似乎也没有实现的必要。

    这一年半他从不怀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荣华,只怀念妈妈做的饭,和贺峤第一次为他打领带时的轻声细语,那是再也回不来的美好日子。

    第二天还是照常去公司。

    见他肩上缠着绷带,来谈正事的shirley很有些错愕:“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受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方邵扬压根不在意,“你来找我是荣信回应了?”

    shirley正色:“没错。跟你预想的一样,荣信宣布取消预售了。”

    昨天的惊涛骇浪之后,荣信高层彻夜激辩,今天清晨才敲定立刻停止预售。这么做意味着承认山寨,这个他们当然清楚,但在面子跟里子之中他们最终还是被迫选择了里子。

    截止早上九点,已经收到的定金共计四千多万,按之前的约定需要赔付的现金过亿。如此大得令人乍舌的一个数字,哪怕是对年收入上百亿的荣信来说也是个沉重的负担,几乎让他们小半年的生意等于白做。

    “他们董事会没动静?”方邵扬左臂垂着,右手握着一支普通的签字笔,笔帽轻轻在桌上点。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最晚也撑不过本周,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他嗯了一声,低头看见手里的笔,忽然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邵扬。”

    “邵扬?”

    这才回神。抬起头,shirley略带担忧地看着他:“精神不好就多休息,公司的事还有我跟子明呢,我可是答应过你师傅要好好看住你的。”

    “我知道。”放下笔,他又变回那个杀伐果断的方邵扬,冷峻的眉眼之间好像有一万种置人于死地的计策,“师傅很早就给留在荣信的老部下打过招呼,我发一份名单给你,上面的人你尽管放手去联系。”

    “明白。”

    shirley退出去,一拉开门秘书却脸色为难地守在门口,似乎是有事想说但又不敢进来打扰。

    “有事?”

    秘书越过她看了窗边的高大背影一眼,声音小下去:“有人来找方总。”

    “有预约就请进来,没预约就请他改天再来,我们贝山是没来过人吗?”shirley对下向来严厉。

    秘书委屈地咬了咬唇:“不是,他没有预约,可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是方总的父亲。”

    空气陡然寂静了几秒。shirley回头去看方邵扬,只见他后背僵硬,落地窗上的倒影冷漠深邃,但手臂线条却绷得很紧。

    “打发他走,我不想见他。”他沉声。

    秘书为难地看着shirley。

    “请他进来。”shirley自作主张,“让他去休息室等,就说方总马上过去。”

    “shirley!”方邵扬带着怒意转身,shirley却朝秘书摆摆手,“去吧,照我说的办。”

    “是。”

    门一关,她朝方邵扬走过去,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背:“迟早要见的。你不是还想要荣信吗?连面都不敢见怎么赢得了他。听话,别犟。”

    方邵扬板着脸不发一语,良久后才拉开门走出去。望着他的背影,shirley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真是年轻气盛,跟孙冠林当年一模一样。”

    休息室的门虚掩。

    方邵扬停了一下,然后才面无表情地推开门。陪同前来的刘管家最先听到声音回头,然后才是方永祥。跟从前相比方永祥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两鬓已经全白,脸上瘦得颧骨挂不住皮,层层皱纹往下耷拉着。

    方邵扬走过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方董事长大驾光临,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

    浑浊的目光缓慢打量他,没有人回话,方邵扬攥紧拳。

    半晌方永祥才试图站起来,刘管家急忙上前把他搀住。一开口,先就是几声沉重的咳嗽,咳得人耐心全无。

    方邵扬移开目光:“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

    方永祥看着他,嗓音苍老沙哑:“邵扬,回来了怎么不回家?”

    “方董事长果然贵人多忘事,我一个孤儿哪来的家。”

    又是连续几声咳喘,那种痰息堵塞的声音听得人莫名难受,方邵扬脸色更加阴沉。

    方永祥在刘管家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面前抬头凝视着他:“昨天的事你大哥已经全告诉我了。想不到一年多不见你长进不少,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怎么,他让你来求情的?”他声音毫无温度,“要说什么赶紧说,我后面还有事。”

    “不。”方永祥垂首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

    方邵扬突然发怒:“你现在看到了?我还没死,你满不满意?”

    “邵扬……”

    “别叫我邵扬!”他转身恶狠狠地指着亲生父亲,“这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你没资格叫!”

    “我知道你生我跟你大哥的气,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总要向前看。”

    “好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他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我妈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是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

    “邵扬你消消气,董事长今天是想来跟你好好谈谈。”刘管家忧心忡忡地劝方邵扬,“自打你失踪董事长日夜为你担心,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而且他一听说你回来了立刻就出院来看你,董事长真的是关心你的。”

    “我不需要!”方邵扬大声怒吼,“我不需要任何人假惺惺的关心,我一个人好得很!”

    方永祥呼吸不畅,抬手摆了摆,示意刘管家不要插话。

    “不管你还想不想认我,你都是我方永祥的亲生儿子,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方邵扬冷笑一声:“我是你儿子,那方怀业呢?他要杀我你护着谁?”

    “你是我儿子,怀业也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没有偏袒哪一个的道理。昨天你让他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我想……”握拐杖的五指收紧,“我想这教训也够了,两兄弟之间闹成这样,传出去让外人笑话。”

    方邵扬猛地看向他,眼底一片通红:“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他?”

    “如果你肯的话。”

    空气猝然安静。

    方邵扬重重地呼吸了几下,目光凌厉收敛:“要是我不肯呢,要是我偏要跟他斗到底呢?!”

    方永祥摇了摇头:“那我也阻止不了你。我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两腿一蹬,随便你们怎么斗去,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想跟你说明白。你妈妈走的那天我曾经改过一份遗嘱,里面约定会给你10%的荣信股份,虽然你妈妈现在人不在了,但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方邵扬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10%?真当我好糊弄。想让我放他一马就得拿出点诚意,是你自己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你想要多少?”

    “30%。”

    方永祥眼神一凛,正要开口,方邵扬却径直打断:“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我知道你手里一共有65%的股份,我拿走30%,方怀业也只能拿走30%,多一厘都不行!剩下5%你是捐了还是扔了随你的便。”

    张嘴就要一半,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方永祥沉吟不语。

    “考虑清楚之后再答复我也不迟。”方邵扬扬声把秘书叫进来,“打官司主动权在我这儿,要不要让他遗臭万年取决于我的心情。要是舍不得这点股份你们尽管父子联手,我单枪匹马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听他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方永祥脸色霎时变得相当难看。

    “卓然,送客。”

    秘书应声,恭恭敬敬把两位请了出去,又把休息室的门小心关紧。

    等脚步声走远了方邵扬肩一松窝进沙发,头深深垂下,直到shirley来到身边也没有抬起来。

    “谈妥了?”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shirley坐下,把带来让他签字的文件搁到一旁,安慰般搓了搓他的头发,“早就有心理准备不是吗,没什么好意外的,他不答应咱们再想别的办法,鹤鸣、辉茂不是也各自有荣信的股份吗?相信我,总有一天你能重回荣信,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是为这个。”方邵扬躲开她的手。

    “那是为什么?”

    侧过头,方邵扬目光停留在肩膀的绷带上,沉郁半晌才低声开口:“我肩上的伤,他连问都没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