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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坏就坏了,它不重要

    贺峤这一觉睡了许久。再睁眼,卫生间的水早已干透,只剩下地漏边缘模糊浅淡的血印。

    打开手机,瞬间涌进无数未接来电跟未读消息。不出所料,方怀业给他打过几个,从昨天半夜断断续续打到今天早上。刘晟也给他打过一个,没打通又发了条消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方邵扬回来了?”字里行间隐隐有责问的怒气。

    另外还有一通是爸爸打来的。

    他回过去:“爸。”

    贺立先那边有点嘈杂,背景中谈话声不小,听着像是在鹤鸣。

    “听培元说你今天没来公司,病了?”

    “嗯……”贺峤嗓子还肿着,声音沙沙的,“有点发烧。”

    “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先找人顶着,你暂时不要管了。”

    “什么叫找人顶着?”

    “你手底下那几个副总我看都是可用之材,趁这次你休息正好让他们锻炼锻炼,将来也好独当一面。”

    贺峤抿紧唇:“爸,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电话里沉默稍顷,贺立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方怀业找到我这儿来了。站在当爸爸的立场,我当然不希望你再插手他们两兄弟的事,但哪怕抛开情份不谈只谈生意,方家的事咱们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所以你想管,但是不想让我管?”

    “你可以这么理解。”

    挂了电话,他陷入长久的迷思。他不知道爸爸的意思到底是怕他身体受不了,还是怕他站在方家的对立面。

    会吗?自己会这么做吗?

    贺峤忽然对自己也没有把握了。

    那封极具煽动性的公开信他近乎倒背如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方邵扬说这些话时的口气,还有那种自信狂妄的挑战者神情。

    撇开其他的不管,至少信的最后一句他认同:人应该坚持做正确的事。

    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卧室,贺峤无从抵抗地想起那些跟方邵扬心意相通的日子。曾经他们既是知己又是爱人,你懂得我的追求,我接受你的野心,彼此都很了解彼此的为人。只是这一切在某天变了,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够了解方邵扬,方邵扬比他以为的更要坏,更要狠。

    方邵扬固然不是个好人,但他害过人吗?

    算来算去,从头到尾他也只害过贺峤一个,所以贺峤才是最有资格声讨他的人,只不过贺峤并不想行使这项权利。

    两天后刘晟牵头,方怀业在刘晟家辉茂集团旗下最好的酒店摆了两席,把身边关系亲近的全都请了过来。

    辉茂这间五星级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包厢中间做的是自由隔断,空间可大可小非常灵活。

    刘晟给贺峤打了好几次电话,指名道姓让他一定要到,所以贺峤也来了,只不过嗓子不舒服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席间讨论得最激烈的当数刘晟,方怀业都没他那么激动。

    “怀业,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弄死他,哥们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都是多年好友了,他为什么这么恨方邵扬大家都门儿清。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刘晟你小声点儿吧,一会儿让你们家那口子听见了又得大闹一场,好几天哄不好的那种。”

    “他敢!”刘晟凶神恶煞,“他要敢为方邵扬求一句情,老子要他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对方笑得狎昵,“在床上好看还是在外面好看?”

    “去去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在这儿取笑老子。”

    “好了,说正事吧。”方怀业脸上乌云密布,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刘晟,你在国外有没有熟人能帮忙消化我这儿多余的原材料,尤其是芯片跟面板,海运费我全包。”

    “这……”刘晟面露难色,“怀业,你要想要拆借资金那我绝对没有二话,但是这个库存积压我是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平时只接触白电,电视线压根儿不熟,现去开条生产线也来不及啊。”

    有人插口道:“我看就别挑什么国内海外了,干脆直接处理给南方那些厂商,大不了价格上吃点亏嘛。”

    “不行。”方怀业沉声,“南方那几家正等着落井下石,给我的价低到接受不了。这次预售赔偿已经是很大一笔损失,要是再在原材料上大额亏损,我怕董事会那帮人不会放过我。”

    刘晟一拍桌子:“你怕那帮老家伙干什么?你爸手里现捏着六成多的股份,荣信说白了根本就是你家的,亏点就亏点。”

    他这话说得有些缺心眼。先不说荣信并不完全姓方,就算姓方也不能梗着脖子硬亏吧,股东的利润不是钱?再说这两年荣信还想上市呢,真弄亏损了到哪儿上去。

    其他人碍于他的身份都不好明说,只在心里暗叹他是个接不了班的草包。没想到正尴尬的时候,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声柔美却略带嘲讽的笑,一下就把这表面和平给打破了。

    “谁?”

    声音好像是从隔壁包厢传来的。

    刘晟抬声:“谁偷听我们说话?滚出来!”

    守在外面的经理察觉情况不对,赶紧小跑进来解释:“刘总,旁边是我们另一桌客人,也是来吃饭的。”

    “你们他娘的怎么办的事,随随便便就把人往里放?也不看看这边是什么场合!”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工作人员骂得晕头转向,“赶紧过去把人轰走,要是听走什么商业机密我拿你是问。”

    话音刚落,隔壁的人笑得更响了。

    刘晟感觉自己就跟马戏团的猴子似的,当场让人把隔板推开。经理他们也不敢拦,只能叫来三个人合力去推,没想到对面居然端坐着方邵扬跟王可彧!

    听见要开隔板也没走,明显就是提前知道隔壁是谁故意来这儿的,明晃晃的挑衅。

    “冤家路窄。”刘晟眯了眯眼。

    方邵扬坐得远,其他人先看到的都是容貌吸睛的王可彧。只见她利落起身,一身干练小套装配上高挑的身材,十分女王范的走到刘晟面前,散漫地打量了一眼,“你是刘晟?”

    刘晟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哪管她三七二十一:“你刚才笑什么?”

    “大家各聊各的,你管我笑什么。”她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弧度,“况且你们一帮乌合之众聚在这儿,出的净是馊主意还当宝贝一样不让人听,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

    有认识的赶紧把他拦住,低声劝:“别乱来,这是旷行王董的女儿。”

    旷行就是这次灵犀芯片的主力供应商。刘晟身后有道视线在她跟方邵扬之间走了一个来回,这才惊觉荣信极有可能是被贝山跟旷行联手做局坑害。方怀业压下怒火起身,似笑非笑地走到她面前:“王小姐好久不见,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跟我弟弟在一起了。”

    “我呸。”王可彧玩笑似的轻轻一扭头,“谁跟他在一起。”

    方怀业视线略偏,朝角落某位始终没说话的人看了一眼,然后才走到另一边的方邵扬跟前:“恭喜啊弟弟,一年多不见你越发长进了,不仅弄出个公司,还给我带回来这么漂亮的一位弟妹。”

    方邵扬侧身静坐,脸色冷漠反感。

    方怀业直接上手摁住他受伤的左肩:“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带弟妹出来吃饭?”

    “喂,叫你别乱叫。”王可彧似怒似嗔,姣好的面容爬上一抹淡红。

    方邵扬慢慢撩起眼皮,视线在肩头停留片刻后移向他的脸:“来看看我的手下败将。”

    果然是来故意挑衅的。

    方怀业手骨收紧,极力按下心头的怨恨跟怒火,面上微微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当哥哥的的确是甘拜下风。你年轻,脑子活,能屈能伸又懂得利用身边的人,这方面大哥以后要向你学习。”

    “跟这孙子废什么话。”刘晟就跟点着的鞭炮一样,根本听不出他们话里的弦外之音,指着方邵扬不留情面地骂道,“论玩儿阴的谁他妈玩得过你,小兔崽子,从小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货。”

    方邵扬纹丝不动,王可彧却先他一步变了脸色,上去就要给刘晟一巴掌:“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结果手腕反被狠狠制住:“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动你。”

    刘晟将她的手重重甩开,王可彧穿着高跟鞋一脚没踩稳,失去平衡的后一秒身体却被人稳稳接住。

    “你动她一下试试。”方邵扬声音不怒自威,从背后护小鸟一样护着她。

    她心里霎时暖洋洋的,窝在他怀里好几秒没说出话来。就这么一个安静的空档,之前被争吵压住的咳嗽声却变得忽略不掉了。

    声音似乎是从包厢角落发出来的,克制又压抑,极不起眼。

    几乎就在下一秒,王可彧被身后的人倏然放开。

    方邵扬视线转向身后,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顺着他的目光,王可彧看到远离空调的最底角,贺峤默然地坐在那儿,背过身埋下头咳。

    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安静。

    方邵扬站在原地,像是在权衡什么感情方面的得失利弊,但最终还是拨开几个人走过去。

    头顶的光将他高大的身形照出一片阴影,淡淡笼罩在贺峤清瘦的脊骨上。

    “病还没好?”他声音很低。

    咳嗽勉强止住。

    贺峤坐直身体没说话,也没看他,目光始终落在别的地方。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一下子出奇地缓和下来。他不说话方邵扬也不走,就那么站那儿看着他,好像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就只剩眼前这个人是重要的。

    一旁的刘晟皱起眉瞥了方怀业一眼,恍然明白刚才方怀业根本就是故意的。

    真损。

    他可不会这么利用朋友。他走过去瞪着方邵扬:“滚远点儿,没看见贺峤不想跟你说话?”

    方邵扬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我跟他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当初你把他害得那么惨我们还没跟你算账,现在你又他妈腆着脸来找他,我看你就是欠抽!”

    两人互不相让争锋相对,贺峤觉得心乱,起身出去了。

    经理担心打起来,急忙拿来账单给刘晟签,借机打个岔想平息过去。刘晟接过来发现笔不好用,气得当场破口大骂:“什么破东西都敢往酒店里采,给你们拨的款都花哪去了?!”

    经理被他训得手都直抖,他还不停批评,随手从贺峤的公文包里翻出一支笔拿起就用,谁知还是一撇都写不出来。

    “操他妈的……”他手啪的一甩,把那支笔摔得脆响。

    看清笔的下一秒方邵扬就变了脸色。捡起笔他一句话没说,上去抡起来就是重重一拳,直接将刘晟打得嘴里冒血!

    包厢里就像是热油遇水,顷刻间炸开了锅。

    “邵扬!”王可彧冲过去抱住方邵扬,“冷静点!这个节骨眼上你动什么手?”

    “狗日的方邵扬,老子招你惹你了?!”刘晟偏头啐了口血沫,刚要冲上去还手贺峤就回来了,蹙眉看着眼前的情形。

    方邵扬死盯着刘晟,喉咙里低低喘着粗气:“你敢再碰这笔一下我废了你。”

    “你他妈故意找由头讹我是吧,一支破笔以为老子稀罕?况且贺峤都没说话你算老几,少他妈在这儿拿笔立威!”刘晟目光一横,“贺峤你说是不是?!”

    方邵扬拳手猛地举起来,然后生生停在半空。

    “嗯。”贺峤走过去,瘦削的背影对着他,“一支笔而已,坏就坏了,没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