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殿，大红雕牡丹的凤榻上，慵懒肆意地躺着一个衣着凤装的中年美妇人，尽管已经年近四十，却肤若凝脂，眸若秋水，堪比二十芳华，戴着护指的手，夹起一枚剥开的葡萄，优雅地放到嘴里。
听到来人的禀报，她脸色不由得一变。
“此事可是真的？”
“属下已经确认，二殿下的手，确实暂时毁了，从后背沿着中指与食指之间，被切到掌心，当中掌骨断开，让人不敢多看。”
皇后霍然起身，衣袖带到盛了水果的盘子，顿时都滚落到地上。
“凌儿，本宫的凌儿……啊，怎么会这样？贱人，贱人，本宫不会让她好受的……这件事不可声张出去，否则，杀无赦。”
姬凤凌回到府中，就召来了府内大夫，大夫检查了一番，脸色凝重，“没有经过骨头的部位，虽然撕开了，可也会愈合，只是断开的骨头，微臣却不知有谁会接骨之术，倘若骨头接不好，定然会影响手上的力道。”
姬凤翼脸色黑沉了下来，“难道真的没有人懂如何接骨吗？”
“倘若只是骨折，倒可以纠正过来，可是殿下掌中的骨头，却是真的断了，所以……”
大夫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微臣知道一个人，或可以为殿下接断骨。”
“谁。”
“平阳公府大小姐，也就是殿下您的未婚妻，她是天纵医才，希望能将骨头接得令您满意，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大夫原以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没想到姬凤凌听了脸色反而更加阴寒。
就是因为那个小贱人，他的手才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居然只有她才能为他医治？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大夫见姬凤凌许久没有说话，低声道，“殿下以为如何，不如派人将月大小姐请来。”
“青鸾。”姬凤翼幽幽道，“去请月大小姐，就说，无论什么条件，本殿都会答应她。”
好不容易那个活阎王离开了，月绯央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抬眼就看到青鸾进入院子。
她垂睫，心中已经有了两分猜测。
“月大小姐，希望您能救救我家殿下。”青鸾当然知道，这件事错在殿下，所以一来就放低了姿态。
月绯央微笑，“你家殿下的手这样我还放心一些，若治好了，是不是还要掐我一回？这一次若不是三殿下出现，只怕我已经去了阴曹地府。”
“靖王对二小姐当年的救命之恩一直记挂在怀，尽管大小姐比二小姐人好，可依然为了当年的承诺和责任决计娶二小姐，可太后有懿旨在先，殿下情非得已，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大小姐，婚期越来越近了，您应该可以体会到靖王的心情吧，他害怕不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厮守一辈子，他怕到了那一步就无法再回头，所以……”
青鸾是局外人，看得出来月绯央完全不对靖王上心，也没有想要嫁给他的任何打算，所以才敢说出这番话。
“二殿下喜欢二妹，可也不必要对我这样残忍。”月绯央声音清冷，“既然他要与我为敌，要对我赶尽杀绝，我没有理由还有对他宽容，你回去吧。”
月绯央再也不想理会，转身离开。
“月小姐，我给你跪下了，求您救救我家殿下。”
青鸾“噗通”一声跪下，满眼焦急，“殿下的手只有您能救，您是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月绯央脸上没有一丝动容，脚步微顿。
“医者也是人，也有爱恨情仇。”
她不想当什么高尚的医者，那些把她往死里逼的，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夜幕笼罩，青鸾依然跪在院子里。
“大小姐，求您救救二殿下吧，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害你了。”
不会？月绯央摇头，只怕让她死，已经成为姬凤凌的一个生活目标。
她走出屋子，看着青鸾，眸中冷光闪烁，“回去告诉你家殿下，让他来向我下跪，承认先前的错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啊。”青鸾不敢相信地抬头，“这……”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就算在这里跪上一年，我也不会救姬凤凌，而且，一天之后，就不好接骨了，就算接了效果也不会理想。”
青鸾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幻着，最后还是慢慢起身。
“什么，她要我向她下跪？她算是什么东西？”
光是听到这样的话，对于姬凤凌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刚才他又召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连宫中的院判都请来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如何接骨。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不然，就算属下一直求下去，大小姐也不会帮忙。”
姬凤凌的拳头缓缓握紧，幽黑的眸中恨意涌动，“好，她很好，因她伤了本殿，本殿还要向她下跪。”
“殿下想想长远吧，若这手没有力量了，只会让小人得意啊，他日皇上议储君位，只怕殿下的希望不如从前……”
姬凤凌阖上眼，睫毛颤抖，“本殿绝不会向她下跪，还会让她不得不为本殿治伤。”
月绯央看到月任馗和月芊音进入院子，眸中波光缓转，“父亲……”
“啪。”
月任馗满面怒色，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月绯央的嘴角渗出血来，敛秋忙扯了帕子来擦，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月任馗，“父亲为什么要打女儿？”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因为你，靖王的手受了重伤，你不但不为靖王医治，反而要靖王向你下跪，你哪里来的这个脸？”
月任馗指着月绯央骂，那样子活像月绯央断送了他的前途。
“大姐，靖王身份尊贵，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要求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怎么看待我们平阳公府，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只怕皇上知道了，要灭门抄家的……”
月芊音说着，像是怕触犯到什么忌讳，立刻将嘴巴捂上，“父亲，女儿不是故意……”
月任馗被点中了心思，脸色更加冷沉，厌恶地盯着月绯央，“还以为你多多少少懂事一些了，没想到居然是个卑鄙龌龊之徒，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女儿。”
月绯央忽然笑了，嘲讽的，疏漠的。
“父亲莫非不知道，靖王是因为要掐死女儿，在关键时刻，才被三殿下伤了手的？换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会救要害自己性命的人吧？”
脸上的巴掌隐隐作痛，她咬住了淡淡的血腥味，眼底浮起一抹幽黑。
“要不是你执意要抢属于你妹妹的人，害他们这一对有情人心愿不得偿，二殿下又怎么会动怒？你只怪别人，可想过你自身的问题？”
月绯央更是好笑，“依父亲的意思，要女儿乖乖接受有些人的暗害，死了，就成全他们了，对吗？可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是父亲的骨血，父亲怎么忍心，一丝亲情都不顾念？”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完全变得陌生，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时刻盼着她死的冷血人，尽管她很优秀，可因为姬凤凌爱的人不是他，在月任馗眼中就有了原罪，她死了，他只会觉得少了一个麻烦，不会有任何难过的感情。
月任馗被说中了阴暗的想法，眼眸更加森冷吓人，“不管你怎么认为，靖王，你都非救不可，不然，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月任馗的女儿，你流落街头也好，认别人做父母也好，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月绯央没有想到，月任馗已经变态到这样的地步，她现在当然不会离开平阳公府，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绝不能拱手让人，也不会让有些人得逞痛快。
勾起嘴角，却是嘲讽无限，“好啊，女儿救人便是，不过女儿要告诉父亲一声，今后谁若是打女儿的主意，女儿同样不会手下留情，这府中没有谁希望女儿活着，没有谁愿意保护女儿，祖母年纪又大了，所以女儿只有保护好自己，谁都想活着，谁都不想死，不是吗？”
月任馗神色终于有了一点松动，只是脸依旧在僵着，他一次次盼着这个多余的女儿死，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偏偏比所有人都耐活着，看到月绯央脸上的一丝委屈，又想到了当初让令他迷恋不已的沈氏，心头一堵，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月绯央的心彻底寒了下来，月任馗，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今天说的话。
备好了药箱和手术用具，到了靖王府。
姬凤凌盯着一步步朝他走近的女子，唇角带着一丝冷笑，“月大小姐终于还是来为本殿接骨了，我还以为，你会很有骨气，原来也是一个不惊吓的。”
月绯央静静地看着他，眼眸像沉寂了多年的地狱。
姬凤凌被那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冷哼一声，“不过是区区臣女而已，就连月任馗看到本殿，都要行礼，你还不跪下么？”
月绯央稍抬起眼皮，眸中浮起至冷的嘲讽，慢慢跪下了。
“是啊，臣女理应在靖王这个身份面前下跪。”
只是他姬凤凌，不配。
姬凤凌何尝不是听出了她的含意，她的要求是他的耻辱，直到现在还挥之不去，他要加诸十倍还到她的身上。
“那么，本殿要你跪着，为本殿接骨。”
姬凤凌冷冷道，“你也不要有什么心思，若是乱做了什么手脚，本殿决不会留你性命，要解决你何其简单，三弟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
月绯央嘴角缓缓扬起，绽放出一抹仿若修罗的笑意。
“臣女，明白。”
对于她来说，接骨手术很简单，这个朝代在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不过她可以推算出来在哪两个朝代之间，距离接骨术的产生，大概还有五十年。
青鸾在一旁想要说什么，被姬凤凌凌厉的眼风堵住了话，他心中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以月大小姐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这么让这件事过去。
消毒，针灸，定钉板，缝线，包扎，不过是半个小时的事情。
每一道程序，都要大夫来检查用具有没有问题，直到确认无误了才可以继续，甚至一开始月绯央的手指甲也被检查了一番，姬凤凌全程全神贯注地盯着月绯央的动静，任何不对劲，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月绯央从来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芷清扶她起来，她差一点站不住，脸色隐隐发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