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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五回:贤伉俪双双奔黄泉/苦儿男深深入尘垢

    坂本纯二立刻去把门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身材肥大的妇人冲进来,只将手臂一抬,坂本纯二就被撞出去三米远。她的五官要比常人大许多,眼大、鼻高、口阔,嘴唇有半寸厚,她的手指非常粗大,指甲盖微微发黄,指间夹着一支烟。她吸了一口烟,然后从她的鼻孔里冒出来许多烟雾,爱子赶紧迎上去,说:“太太,我们是天皇陛下治下的良民,绝不能干出那等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房租我会一分不少的交到你的手上。你且先缓我们一些时日,改日一定送到你的门上。”

    话音未落,妇人嘴里的一口痰早贴到了爱子的脸上,爱子全然没有在意,仍旧陪着笑脸。坂本纯二赶紧走到妇人跟前,双膝跪地,说:“请你听我母亲的话,暂且回去,我一定想办法把房租交上去。”这个时候妇人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说:“这厮是谁?”爱子说:“这就是犬子。”妇人一听这话,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她轻轻的摸了摸自己一脑袋的黄头发,用柔和的声调说:“那真是恭喜你们了,既然如此房租该交了吧!”

    坂本纯二说:“太太且去,我自会想办法。”妇人打量了屋子里的情形,然后冷冷的说:“我也是天皇陛下治下的良民,不为难你,如果三天后你们不能把房租交齐,请你们另外选择合适的住处。”爱子说:“一定。”妇人扭着硕大的臀部走了,望着她的背影,坂本纯二深深的感到一阵心痛。他说:“父亲、母亲,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去想办法弄些钱来。”一听这话,爱子那里肯依,说:“你在家里照顾父亲,我去去就回。”坂本纯二说:“母亲,让我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只管去了,来到街上,自然是一筹莫展。曾几何时,因为谋生不得,才身陷窘境,如今上哪里去筹措房钱呢?正在哪里发愁,忽然看见电线杆子上写着有偿收集血浆的广告,坂本纯二异常兴奋,不顾本已经非常虚弱的身体,只管按照指定的方式去寻找收集血浆的地点。

    入夜之后,坂本纯二才找到收集血浆地点,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矮小狭窄的小屋里一个目光闪躲、衣着破旧的中年妇人,嘴里叼着烟卷儿,一脑袋散乱的卷发,一张油光光的肉脸,手上长着一层黑魆魆的汗毛。所有陈设都破旧不堪,坂本纯二开始担心起来,望着水槽里泡着的许多针头,怯生生的说:“这些针头会不会不够干净?”妇人一张嘴,出来的声音比起破铜烂铁发出的声音岂止难听十倍,她说:“这个你放心,我们的针头都是用开水消过毒的。”

    一语未了,她就把一口痰吐到水槽里,坂本纯二看的直犯恶心,她随手就从里面捞一枚针头上来,说:“我们开始抽血吧!”坂本纯二心里害怕极了,于是缓慢的把手臂伸过去。妇人还真的不客气真,随手抓来一个非常巨大的注射器,在坂本纯二的记忆中,这东西是给猪用的。为了能让父母交房钱,他决定把自己豁出去。

    眼睛一闭,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然后又是一阵剧痛,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的胳膊上流出来不少血,坂本纯二说:“你怎么做的?”妇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管专心寻找血管,扎了四五次才寻到血管扎进去,足足吸了一大管子血浆。然后笑嘻嘻的把一打钞票给他,温柔的说:“不是遇到难处,人不至于想到这个办法来弄钱。希望你能顺利的渡过难关,回归正常人的生活。”闻听此言,坂本纯二十分感动,他几乎是哭着出门,回到父母住的地方,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父母自然非常担心,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苦熬,总算是见到了儿子。看见他脸色不大对,说不出一句话就昏过去了。这一幕对于爱子来说似曾相识,她立刻挽起他的袖子,果然上面有四五个针孔,衣服上了沾了不少血。爱子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只是给他盖上被子,一夜无话。明日一早,爱子熬了一锅肉汤,父子两个一人一碗,等他们喝完了,才发现没有她的份。坂本纯二心中十分难过,田中弘只是叹息,爱子说:“不妨事,你们身上都不大自在,我身子骨硬朗,等你们把身上的毛病养好了,我们再算计这一碗肉汤吧!”坂本纯二坐起来说:“我已经弄到了钱,这就把房租送过去。”

    田中弘心中甚是疑惑,说:“你怎么弄到钱的?”坂本纯二说:“只要不是偷来、抢来、骗来的钱,怎么弄到就不重要了。”为了躲避父亲的追问,他疯了似的逃出去。田中弘说:“为什么你不说话?”爱子的眼眶早湿了,田中弘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爱子说:“我没想过要瞒着你,只是你身上不大方便,还是不要操心这件事为好。”田中弘说:“瞧你说的,我是他老子,我不操心谁操心?”爱子看了他一眼,说:“儿子跟你犯了一样的毛病。”田中弘说:“什么意思?”爱子说:“他也去卖血了。”

    闻听此言,田中弘大为难过,爱子立刻劝解说:“你不要难过了,现在难过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应该想想今后怎么办?”田中弘望着房顶的灯泡,眼泪一下子从眼睛里涌出来,说:“天照大神啊!你看到我的痛苦了吗?我该怎么办呢?”爱子说:“不如我还是回乡下去吧!”

    闻听此言,田中弘的思乡之情被勾了起来,他说:“我已经离开北海道的农场很久了啊!我怀念我的农场,我怀念咱们家的老房子,我怀念咱们家饲养的那只小山羊。”爱子说:“北海道的黄昏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夕阳,风中摇曳的枯草。还有随处可见的积雪,一切都是那么肃静。”田中弘说:“我离开了北海道的农村,就像鱼儿离开了水。”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会不会带有某种使命呢?

    这雪景是他们曾经非常熟悉的,在陌生的东京,看到了雪,就像是在异乡遇见了故人。那种喜悦是不言而喻的,田中弘激动的要往出走,爱子赶紧拦住,给他身上套了几件厚衣服,然后才走出门。除了他们,其他人似乎没有这样的心情。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没空搭理漫天乱舞的雪花。

    远远的瞧见过来一个群人,田中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爱子也感到纳闷,这些人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转眼他们就涌到眼前将二人团团围住,田中弘陪着笑脸说:“各位好汉,我到东京,从来安守本分,从不敢招惹是非,不知道有什么误会,劳动大家辛苦来一趟。”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头发剪的跟鸡冠子似的,脖子上套着大金链子,手臂上带着金手表,脚上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靴。五官挤在一起,胡须和鼻毛交叉在一起,嘴里不时呼出臭气来,熏得人忍不住退出去几步。他抢进一步说:“令郎不识好歹,竟敢打电话报警,让我们社团的成员住进了监狱,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们就饶了你们。”

    爱子被吓得不轻,田中弘极力维持镇静,说:“你这话可说错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我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你们呢?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商量,做父亲的愿意代为受过。”为首的中年人一听这话,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说:“真是令人羡慕,坂本纯二那厮居然有你这样的好爹?给我打。”话音未落,几只脚就飞过来,爱子立刻说:“慢着,我有话要说。”中年男人示意打手们暂停攻击,爱子说:“夫君,你也曾经怀疑他不是咱们的儿子吧!坂本纯二。一听这人名就不是咱们的儿子,不如先保住你的性命再说。”

    田中弘说:“他为了给咱们交房租自己都去卖血了,咱们怎么能陷他于不义呢?”爱子说:“可我怎么能忍心让你虚弱的身子被这么多人打呢?”田中弘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死了,如果可能的话,请把我送回到北海道的乡下安葬。”爱子哭着说:“不行,我不能让你死。”中年人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很不耐烦,转过身去,轻描淡写的说:“这位仁兄是条汉子,我成全你。”一阵乱脚下来,田中弘奄奄一息了,爱子也挨了许多脚,不过大家看她是个女人,所以没有太和她计较。

    中年人说:“太太,你说吧!让那个不是你儿子的人死,还是让你的夫君去死。”爱子只是哭,只见田中弘顽强的坐了起来,说:“把我的倭刀拿出来。”爱子说:“你打算做什么?”田中弘说:“被人家打死是可耻的,我请求自裁。”中年人一听这话,立刻让打手们退后三米,然后大家等着看田中弘自裁。爱子回到屋子里捧出一把倭刀,尺寸相对来说要对一些,跪下来将刀递到夫君跟前。田中弘把刀接过去,将刀子拔出来。大家暗自赞叹,真是一把好刀。这刀寒气逼人,雪越下越大了。

    就在他即将要饮刀自尽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一个人大声说:“且慢。”大家将目光投过去,果然是坂本纯二,看见仇人,分外眼红。只听见田中弘说:“先生,请你快走吧!我愿意代你一死。”坂本纯二走过来,爱子说:“多谢先生给我们交房钱。”这话跳进了坂本纯二的耳朵,他愣了很久。终于明白,原来他们这是在怀疑他的身份,认为你不是他们的儿子。坂本纯二心一横,跪下来说:“多谢二老昨日肯收留我,我欺骗二老罪大恶极,我自己的罪自己领,能否借前辈的刀一用?”

    田中弘把刀递了过去,坂本纯二接过刀子,笑着说:“真是一把好刀,没有想到我会死的这么富有诗意,有大雪,有看客,还有二老借给的倭刀。”中年人不耐烦的说:“不要再啰嗦了,快动手吧!若是我们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坂本纯二说:“我只说最后一两句遗言了。”中年人说:“快快说来,我还要等着交差呢?”坂本纯二握着二老的手说:“田中隆三不是个好儿子,他已经死了,我亲眼所见,你们不要继续找他了,赶紧回乡下去吧!”说完紧握刀把,将刀刃冲着自己,大吼一声,说:“天照大神在上,我这就投奔你来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鸣响了警笛,社团成员四散奔逃。警车四处追赶,场面十分混乱。

    良久,四周恢复了平静,房东太太站在眼前,她双手叉腰,一脸怒气,说:“你们招惹了暴力社团,无论如何我是不该留你们继续住在这里了。”田中弘长跪不起,说:“太太,天照大神作证,我们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好百姓,从不敢招惹暴力社团。”妇人指着坂本纯二说:“这厮是怎么回事?”坂本纯二立刻说:“我这就离开。”说着站起来就要走,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于虚弱,走了没几步竟然一头栽了下去。

    妇人说:“不要收留他。”田中弘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把他的病治好,然后再把他送走。”妇人恶狠狠的说:“我是为你们好,暴力社团是不能得罪的。”田中弘说:“好,我们不收留他。”妇人说:“总不能把他扔在这里没人管,死在这里多不吉利啊!”田中弘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妇人说:“我亲自请人把他搬走。”田中弘说:“太太,这不是告诉别人咱们招惹暴力社团了吗?我看这样,我们把他悄悄的处理掉。”妇人说:“你们要杀了他?”田中弘说:“怎么会呢?”就在他们商量如何处置坂本纯二的时候,一个女警官骑着自行车路过,她踩了刹车,把车停在他们跟前,说:“方才我听到了一个杀字,你们打算杀人灭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说:“这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勾当,与我无关。”田中弘、爱子一看就认得是岸信纯。岸信纯笑眯眯的说:“你们为什么打算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田中弘叹口气说:“他并不是我的儿子。”岸信纯仍然笑着说:“何以见得呢?”田中弘说:“他自己都承认不是我儿子了。”爱子也说:“方才暴力的社团成员也说他不是我们的儿子。”岸信纯说:“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爱子说:“他的面相、眼神都不像我儿子。”岸信纯听了点点头说:“你的儿子在暴力社团有一个艺名,叫做坂本纯二,他们未必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爱子说:“要是知道的话,他们没必要骗我们啊!”岸信纯说:“若是他们不骗你们,你们就不愿意把他交出来了。”

    爱子说:“我如果是他的亲生母亲,我怎么看不出他是我的儿子呢?”岸信纯便把田中隆三在黑店的遭遇说了,田中弘和爱子听了大为惊骇,岸信纯说:“你们切记不能让他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否则他没有办法跟你们相处下去了。”田中弘和爱子哭的一塌糊涂,说:“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怕我们今生今世是报答不完了。”岸信纯说:“回北海道的乡下去吧!对于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来说,东京不是个好地方。”

    田中弘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岸信纯走了,他们把坂本纯二拖了回去,没过多久房东太太又来了,立在门口先骂了个痛快,然后说:“你们现在就往出搬。”没想到岸信纯又折了回来,目睹此情此景,十分震怒,她对妇人说:“你这妇人好生无礼,人家寻得了儿子,你却要人家把儿子扔出去,你还算个人?日本是法治国家,东京是首善之区。你居然敢藐视公法、草菅人命,离间他人父子,破坏别人家庭,看来以后你要多来警局做客了。”妇人那里还能招架得住,赶紧退出去,面色惨白,耷拉着脑袋走了。

    岸信纯说:“那妇人若是还敢来捣乱,只管给来警局唤我,我一定要他好看。”说完也走了,之后妇人没有再来打搅。原指望儿子能很快恢复过来,这样就可以及早回北海道了。提起回北海道一事,爱子很兴奋,就算是没有土地和房屋,凭借自己的手艺也能活。田中弘做农活是个十足的好把式,别人不论花多少钱,也找不来他这样一个合格的劳力了。可总不见儿子苏醒过来,又没钱带他上医院。

    眼看儿子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原来坂本纯二在从事哪一行的时候,对精力消耗太大,严重的伤了元气。为了能把儿子养好。两个人算是彻底豁了出去,爱子不仅上街去卖自己,还偷偷去卖血,甚至连把自己肾也给卖了。田中弘本来身上就不大方便,再去卖血,渐渐染上许多种病。田中弘先病倒了,爱子苦苦支撑,可那里能支撑的住呢?就在这种情况下,坂本纯二渐渐恢复起来了,看到父母如此,便要出去想办法,帮助父母把病养好。却被爱子苦苦拉住了,她说:“孩子,从小你就性格内向,脑子反应也慢,许多你自认为能做好的事,不是因为你真的有哪方面的潜力,而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和你父亲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听我的话,不要管我们了。回北海道的农村去,哪怕是给人家做上门女婿,踏踏实实学习务农,这方面你有家族遗传,就算是做不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坂本纯二那里垦听他们的话,出去卖了一管子血,父母那里肯吃他买回来的药,若不吃有白白浪费掉了。等他们的身体稍有恢复,坂本纯二的胳膊上却出现了许多红色的斑点,然后这些斑点开始向外突出,最后溃烂、流脓。父母再一次豁出全部去救他,最后他们两个都病得起不来了,看到坂本纯二身上的疾病被控制住了,他们总算是长出一口气。爱子因为卖肾又卖血,再加上从事了一些消耗元气的交易,她的元气首先耗尽。在最后关头,她完全脱了像,她鼻孔里、嘴巴里不时有臭气冒出,在一个寒风肆虐的夜晚,她走向了终点。

    他们因为经济拮据,没办法处置尸体,只好暂时跟尸体住在一起。一天夜里,田中弘把那把倭刀竖起来,然后扑了上去。在惨剧发生的前一天夜里,田中弘总跟儿子重复一句话,他说:“我不要留在东京,我要回到北海道的乡下去。”坂本纯二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去向岸信纯求救,岸信纯给了他一笔钱,说:“雇一辆车把你的父母送到火葬场,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北海道的乡下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坂本纯二一一照办,当他抱着两个骨灰盒回到家乡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一寸土地属于他们,他怎么可以把父母埋进去呢?不仅如此,就连他家的祖坟也不见了。日本人也是讲究入土为安的,可他抱着两个骨灰盒,无奈的站在不属于自己的田野上。寒风像刀子一样狠狠的割着人的面颊,在这里每一个人见到他,都像是见到小偷、见到强盗一样,一路上有人跟着,似乎生怕他趁别人不注意把父母的骨灰盒埋进去。

    到了夜里,他突然钻进一片林子里,别人就在外面守着,一连七天。大家都觉得他实际上已经跑了,又是一个深夜,他悄悄溜出来将自己父母的骨灰盒埋去,正在磕头行礼,却发现身后有一个黑影。转身一看,竟然是一个田仓原。他手持铁锹、横眉怒目,说:“不要脸的东西,敢趁着夜色偷偷往进埋人。”

    说着用铁锹三下五除二两把两个骨灰盒刨出来打碎了。坂本纯二扑上去要和他拼命,却被人家一脚踹倒在地。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着要遵守父母的遗嘱,努力在村子里生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东京的秘密遭遇早已经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了,所有人见到他的时候似乎都要忍不住踢上两脚。他从小就窝囊,没少挨打,东京道是没有几个人关心他的的那些秘闻,他又开始想念东京了。他就睡在过去他家一个被废弃掉的地窖里,夜里,一大串脚步声出来,四周乌鸦和狐狸叫个不停,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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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野寺僧援助流浪子/老泰山计擒难中人

    这脚步声起初像是击鼓,慢慢就像是打雷了。伴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人的喊叫声也随之而来,坂本纯二吓得额头上汗珠直冒,而地窖里阴气又非常重。真是难受极了,可他也没办法只好忍着。突然脑袋上的土层被人掘开了一个大窟窿,抬头一望,上面一束手电光打下来。坂本纯二立刻缩在一旁,只听一个声音说:“快出来,否则我们就把你埋了。”

    坂本纯二无奈,只好爬了上来。众人立刻把他围起来,田仓原走到他跟前,伸手就送了两记耳光,口水喷在了坂本纯二的脸上,说:“你爹那厮一向狂妄,目中无我,我们处了一辈子,他永远压我一头,正所谓造化弄人,他前世造孽,生下了你这个现世宝。一分家产风中散尽,即便如此,你爹那厮还是不肯把田地和房屋卖给我。现如今,你的爹娘都死了,你这个念过大专的人居然猫在地窖里,七尺男儿,不能谋食自立,我看你还是死了干净。可你偏不死,偏让我看你们家的笑话。”坂本纯二被训斥的抬不起头来,忽然背后挨了一脚,他想要回头看一看,前面又吃了一记耳光,田仓原说:“我的儿子,小学没有念完,成年之后不仅能谋食自立,还能娶妻生子、奉养父母。我打碎了你父母的骨灰盒,把你父母的骨灰扬在风中,你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坂本纯二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田仓原嗓子里一阵怪响,突然一口痰从嘴里飞出,结结实实的贴在坂本纯二的脸上。田仓原仰天大笑,说:“苍天有眼,我报仇了。”

    他正得意的时候竟忘记了脚下,一失足落入地窖中,众人慌忙去救。因为是深冬时节,人会比平常更脆弱一些。被救上来之后,田仓原躺在地上咧着嘴频频叫苦,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忽然他看见坂本纯二在那里偷笑,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要爬起来打人,却听见腿里面嘎吱一生,田仓原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出冒。众人都慌了手脚,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骨折了,赶紧送他去医院。”

    话音未落,大家七手八脚抬着他去了。喧嚣过后,恢复了平静。狐狸和乌鸦的叫声又开始清晰起来,坂本纯二对地窖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完工之后天已经亮了。他又累又饿,心想还是去睡一会儿吧!他本来瞌睡的厉害,只因为同时在挨饿,所以他是睡不着的。他很想去找点吃的东西,他开始怀念夏天了,那个时候总还有一把草吃。现在什么也没有,想到这里他开始害怕起来,心想这不是深冬吗?怎么会有狐狸和乌鸦的叫声呢?难道自己因为长期在精神方面受到强烈刺激,现在有了幻听的毛病?

    为了控制住飞扬的思绪,他开始实施自我催眠。坂本纯二这个人确实没什么用,当初在读大专的时候,是什么有用他不热心做什么,什么东西没有用,他对这个感兴趣。他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以至于到了痴迷的程度,不过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去考心理学的相关学位,他就是了解一下而已。使用催眠的方法治疗人的心理创伤,是心理医生一项重要的技能。他自然不能掌握,只是略略知道个大概,他就开始尝试对自己进行催眠。从前尝试过许多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次当然也失败了,他仍旧饿的睡不着觉。

    他睁着双眼,呆呆的看着,因为在挨饿,所以他的视线非常模糊。慢慢的连意识也模糊了,没有一口饭吃,实在是太难受了。肠子里像是着了火,烧的他口干舌燥、脑袋发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睡了过去,这样的情况下自然睡的不沉,等他再醒来已经是晌午了。他心中不禁感叹,难道我就这样饿死了吗?想到这一点,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忧的是自己死后并不能安葬在这里,他料到自己死后尸体会被田仓原毁坏。想到这里真是忧心如焚,不过他很快又觉得释然了。田仓原这样恨他,自然是早年间结下了冤仇,如果在这今生的冤仇不够,想必也是前世有仇。

    只要自己一死,田仓原大仇得报,一桩恩怨就此了结。至于被人家坏了尸首,其实无关紧要。在大陆的吐蕃地区,当地风俗,人死之后肉要被一条一条的割下来,喂给鹰吃,如果肉被鹰吃干净了,此人死后可以上天堂了。由此看来,毁坏了尸首,方便蝼蚁、老鹰以及地上的各种猛兽食用,反而是解脱罪责、飞升仙界的终南捷径了。他被饿的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越饿,这个时候他想到一个办法。他眼睛盯着对面一支爬来爬去的虫子,然后心里想,坂本纯二,你不饿。坂本纯二,你不饿。这样坚持了半个小时,终于再次饿晕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似乎又恢复了意识,他看见自己右手边有一个陶罐,把盖子掀开,里面有白米粥。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吃着白米粥了,没一会儿他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他的嘴里突然多了一只勺子,勺子里还有白米粥。他像是在吸吮自己的性命一样,勺子里的白米粥一下子就没有了。一勺接着一勺的白米粥送来,他感觉生活渐渐有了希望。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还有人能伸出援手、仗义相救。他想对方一定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等他体力逐渐恢复睁开眼睛之后才知道,对方果然是个老和尚。这老和尚长的好生难看,脑袋上长着许多赖疮疤,鼻子很大,鼻孔冲前,鼻毛从里面伸出来要半寸长。嘴唇很厚,咧开嘴,黄橙橙的牙齿散发着浓烈的臭味。他的僧袍十分破旧,上面打满了补丁,补丁上又开着许多个口子,他光着脚,脚丫子冻得通红。

    坂本纯二暂时逃过一劫,不过他心里却并没有很高兴。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也就没有什么下文了。活下来就要继续面对以后的种种苦恼。和尚双手合十,口中念佛,说:“阿弥陀佛,施主,你活过来了?”坂本纯二叹口气说:“你不该救我啊!”和尚说:“看到你即将脱离苦海,我本来也想置若罔闻,可我毕竟未能得道,于是动了凡心,把你拉回苦海。”坂本纯二说:“你现在救下了我,你让我以后怎么活下去呢?”

    和尚说:“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坂本纯二很想哭一阵,可怎么也哭不出来,仿佛自己不会伤心了一样。和尚说:“本来我也想收你为徒弟,可惜你爹在村里把人都得罪光了,我也不能留你在寺里。”一听这个坂本纯二十分震惊,说:“咱们村里有寺庙?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和尚说:“这个不奇怪,后村有一片树林,林子很大,里面常有野兽出没。一百年前,我是一头小野猪,不听母亲的话,出了树林,结果被人擒获,眼看就要被剥皮下锅。当时我一直在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把我给放了,这个人就是你的祖母。我在树林子里寿终正寝之后,下世投胎,成了一只野猫。来到你们家偷吃生肉,结果被擒获。却被你给放掉了,你们家与我有恩,所以我才救你。”坂本纯二听了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皮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意思是林子里有寺庙?”和尚说:“是有一座破庙。”坂本纯二自言自语说:“我该去哪里安身呢?”

    和尚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去处。”坂本纯二一听这话,立刻双膝跪地、拜了三拜,说:“如此感激不尽。”和尚说:“你跟我穿过那片树林,就能看到一个村子,村里有一个叫森田茂的人,此人早年丧偶、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唯有一女。那闺女长相难看、性格暴躁,加上长期患病,不能生育。方圆百里,没有男人愿意娶她。”坂本纯二点点头说:“你想让我娶她吗?”和尚说:“是的。”坂本纯二说:“我娶她可有好处?”

    和尚说:“你的岳父虽然贫穷,平生最不讲理,最喜欢搬弄是非、打架斗殴。你的妻子虽然不漂亮、不温柔、不生养,而且最喜欢折腾男人,见到男人她动手就打。父女两个经常打的难解难分,你娶了人家的女人,可以说是各得其所。”坂本纯二听了点点头说:“有理,有理。像我这样的货色,本该一世贫贱、断子绝孙,却能够蒙上苍垂青,施与我这一对父女,虽死无恨。”

    他果然跟着和尚进了树林,林子里阴风阵阵、寒意刺骨。倒掉的墓碑随处可见,偶尔不小心就会踩着抛洒在地上的骨骼。坂本纯二心下疑惑,按说佛门清静之地,不该有这么重的阴气。和尚呼吸均匀、步履矫健,似乎没有被这里的景色所影响。夕阳西下、已是黄昏。坂本纯二跟着和尚在林子里穿梭,远远的望见前面山上有一处房屋,他非常兴奋,说:“前面就是你说的那座寺庙吧!”

    和尚并不搭话,只是一直往前走,坂本纯二虽然生疑,却不曾停住脚步。突然和尚变成了一只熊瞎子,拍着胸脯哈哈大笑,说:“你这厮好生愚蠢,居然跟到这里来送死?”坂本纯二被吓了一跳,说:“何故如此?”熊瞎子说:“你还记得你曾经在东京得罪过暴力社团吗?今日老子送你归西。”话音未落,熊瞎子从背后拿出手枪,坂本纯二当时就被吓得两腿发软,裤子里湿漉漉的,脸色煞白,眼睛发直、嘴唇发抖。熊瞎子说:“你就认命吧!请你记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刚要开枪,突然一条野狗冲出来一口咬住了熊瞎子的要命处,疼的熊瞎子嘴唇发紫,鼻孔里源源不断的臭气冒出来。坂本纯二走到他跟前,看见嘴里一直在叫娘。坂本纯二双手合十说:“罪过啊!罪过。”眼下可怎么办呢?该往哪里走呢?回自己的村似乎不是上上之选,地窖终究不是安身立命之所。犹记得父母谆谆教诲,不如到别的村子去谋生吧!这样也不算违背父母的遗愿,也许还能谋到一碗饭吃。索性一直往前走,走了很久。入夜之后,天空开始飘雪,一开始他还坚持往出走,可坚持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

    栽倒在雪地里睡着了,后半夜被冻醒,他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总之他一直在走。终于到了天亮放晴,他却又一次栽倒在雪地里。三日后,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屋里什么东西都是破的,就在这个时候一张脸突然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是一张很有创意的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嘴唇很薄,一排大黄牙露在外面。发黄的眼珠子像是泡在深灰色的污水里,皮肤比毛毡还要粗糙十倍。上面长满了大小不等的痘痘,痘痘上面长出了黑黢黢的毛。头发少得可怜,半个脑袋空空如也。

    她的肚皮很大,胸部像是两粒豆子,臀部很小,腿部臃肿不堪。脖子肯短,肩膀很宽。细细计较起来,竟于那暴力社团的熊瞎子有点相似。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又挤进了他的视线,满脸胡须,牙齿从胡须中露出来。眼睛小的几乎跟没有一样,脖子又粗又短,肩膀又大又宽。脖子以下,极为肥大。那不长胡须的人说:“我哥哥接了杀人的差事,怎么还不回来?”长胡须的人说:“我的儿,杀人这种勾当,自然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能留下痕迹,让警察找到咱们。”不长胡须的人说:“暴力社团有的是杀手,为什么要找我哥哥来干呢?”长胡须的人说:“儿啊!你有所不知,暴力社团虽然为非作歹,终究只为图财而已,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也不愿背上人命官司。”

    父女两个正说的热闹,坂本纯二不小心叹了一口气,又过了片刻,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坂本纯二早就醒了。于是围将过来,父亲说:“这位仁兄,你是什么人?为何冒着冒雪穿山?”坂本纯二一听,立刻说:“水,我要喝水。”女儿立刻端了一碗开水过来,不由分说给他灌了下去,疼的坂本纯二泪花乱飞。女儿笑嘻嘻的,眼睛却放射出寒光来,说:“还要水吗?”父亲说:“回答我的问题。”

    坂本纯二因为舌头被烫伤已经说不成话了,父亲说:“你会写字吗?”坂本纯二点点头,父亲说:“很好,我问,你写。”坂本纯二点点头,父亲说:“为什么冒雪穿山?”坂本纯二爬到地上用手指画字,只见他画的是:我本是东京人士,去年冬天来北海道旅游,进入乡下之后,因为此处民风淳朴,我的钱包被偷了。无奈之下,只好在村子里行乞度日。父亲说:“你为什么不给别人家做工呢?”坂本纯二写道:我在东京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干农活?父亲说:“你穿过这座山想做什么呢?”

    坂本纯二说:那边要不到饭了,我想在这里讨要一口饭吃。父亲说:“你书念到了什么份上?”坂本纯二写道:我念完了小学。父亲说:“你想过回东京吗?”坂本纯二写道:以前想,现在不指望了。父亲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穷,就先在这里住着。日后你再有什么打算,我们再商议。”坂本纯二写道:这样太给你们添麻烦了。父亲说:“不妨事,你只要垦答应我们一件事。”坂本纯二写道:何事?父亲说:“你娶了我女儿?”

    一听这话,不等坂本纯二发话,女儿立刻就跳了起来,说:“这不行,我有相好的。”父亲说:“高仓健那厮有什么好?她哪一点配得上你,你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喜欢上他这样一个男人。”女儿说:“虽说我有貂蝉之容,贵妃之貌,才学也未见得比蔡文姬、谢道韫差多少。无奈我出身在这偏僻苦寒之地,怎么能够完完全全遂了自己心愿呢?有高仓健这样一个男人,我也就凑合过了。”父亲听了频频点头,最后说:“让你下嫁给高仓健,我实在不愿意,嫁给他,我有怨言。”

    女儿瞪圆了双眼说:“我就喜欢高仓健。”父亲说:“我把你们锁到一个屋子里,我看你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说完他爬起来出去了,然后,门当真就被锁住了。父亲将门锁上之后,就来到一个草垛上睡觉。他如何能忍受这整夜的寂寞,面对漫天的星辰,掏出宝物细细把玩,玩至熄火,长出一口气,说:“兄弟,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然后将宝物装进去,略微躺了一会儿,蹑手蹑脚来到房门跟前,慢慢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只听见女儿说:“高仓先生,你觉得老娘美吗?”坂本纯二嘴里被开水烫了没多久,如何能说得出话来。女儿说:“呃,老娘其实觉得你不错,高仓先生,你就从了我吧!”

    之后就有扇耳光的声音传传出来,然后女儿就哭了。听见女儿受了委屈,父亲那里还能安耐得住,立刻破门而入,冲进去破口大骂,说:“你这厮好不识人抬举,老子好心好意将宝贝女儿许配给你,你居然敢气哭我女儿,老子跟你没完。”没成想女儿大叫一声,说:“谁让你进来的,坏了我的好事。”

    父亲会意,赶紧出去锁上门继续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没一会儿传来女儿的笑声,父亲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难道那厮真的要得手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密集的扇耳光的声音,之后一叠更让他感到揪心的声音传出来。作为父亲,在女儿欲死欲仙的时候你趴在外面偷听,会不会觉得有些不妥呢?他反正不觉得,没一会儿开始有了坂本纯二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很短暂。女儿勃然大怒,说:“你这厮好生无能,昙花一现,如此败坏老娘的兴致,可恶至极。”

    闻听此言,父亲再次破门而入,看见二人如此这般,父亲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回避。而是走过来坐在女儿和坂本纯二旁边,说:“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了,你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前些日子,东京的暴力社团联系到他,要他去杀一个人。他出门六天了,还是不见他回来。”一听这话,坂本纯二心口一紧,赶紧用手指在地上画字道:要杀的那个人是谁?父亲说:“好像是田中隆三,有一个艺名叫坂本纯二。”

    坂本纯二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听女儿说:“这个坂本纯二很值钱,杀掉他可以收获一千日元。”坂本纯二吓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女儿说:“你怎么了?”坂本纯二在地上画字道:体虚。父亲说:“忘了请教,你叫什么名字?”女儿笑着说:“甭管他以前叫什么,从今天开始,他就得改名字,需跟我一个姓。”

    父亲说:“自古都是妻子冠夫姓。”女儿说:“打我这儿规矩就得改,他得跟我姓。”父亲说:“算了,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这么样吧!你们在家里等着,我要去找你哥哥。”女儿说:“我们一块去吧!”父亲说:“有我一个足够了,你留着看家,另外关好你的男人,不需要消极怠工,若是等我回来,你的肚子里还没有我的外孙,我就为你是问。”女儿一脸不悦说:“这不公平,你为什么不说他。”父亲说:“他是你的男人,不是我的男人。”

    女儿说:“可你是他的岳父啊!”父亲说:“岳父其实跟姑爷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没有女儿挡在其中,姑爷什么都不是。”女儿说:“行,我知道了,你只管去,我等着你把哥哥带回来。”父亲板着脸说:“不够吉利。”女儿立刻改口说:“把坂本纯二的脑袋和我哥哥带回来。”父亲大喜,坂本纯二趴在那里心脏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说:“吾命休矣!”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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