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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因祸得福

    这叫声既真且切。

    秋纹忙又穿上衣服,和莺儿对视一眼。

    莺儿冷漠,并不出去:“寒冬腊月的,这真想死,不会让人瞧见!”

    秋纹怔了怔。

    她想起在梅花庵,莺儿当众寻死,难道,她也是装出来的?秋纹还是摇头:“不管真假,总是心里受了委屈。我去看看!”

    她一开门,冷风就从屋外灌入。

    莺儿十分不满:“秋纹,你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秋纹看着她。这莺儿与她并非性情相投之人。当初自己见她来了,也热枕过,还高兴过。现在想想远不是这回事。

    秋纹不听,提着马灯,小步儿出了门。

    循着声音,到了那条河前。说是河,其实不过是一条条形状的塘子。塘子里栽种了不少菱角藕花。人跳进去,并非被水淹死,而是脚绊在了藕根里,不得站起,窒息而死。

    这投河的人被人拉上来了。

    几个婆子一边拉扯,一边咒骂:“大冷的天儿,你要死,只管另想个法子,何必要在水里?这下听见了,又不能装聋子?可是白损了我们新发的袄子!”

    史府发过冬御寒衣裳,丫头婆子皆有两件。这刚做出来,沾了水,颜色会掉。所以这几个婆子愤怨。

    她们将寻死的人,放在一个干柴堆上。众人都吓一跳。秋纹赶来,看清了此女的容貌,也吓一跳。

    投河的竟是春琴?

    别人不知缘故,秋纹心中有数。

    她见众人七手八脚地在她肚皮儿上挤压,猜测她心高气傲,受不了晚间受的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想自寻短见。

    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这话,春琴听教课的私塾先生说过,当时品味不来,现在却有一二分的理解。她又冷静想了想,春琴寻死又或者觅活,还是与自己无干。

    本就是她先声夺人,要给自己颜色。只不过误打误撞落入了大爷的法眼,这才惹得这结果,和自己并无干系。一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滥施同情心,倒真像个罪人一样。

    那春琴被人抬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耳房。她的袄子在冷水浸泡过,身体瑟瑟发抖。一个婆子扶着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另一个与她换衣裳。

    那春琴喘了口气,说话了:“大爷呢……我要见大爷……”

    众人并不知晓春琴被溪墨责骂。溪墨已告诉春琴,明儿个天一亮,她就收拾收拾去大总管元升那边,等候别的差使。溪墨手下留了情,只让春琴离开草庐。这府里其他地方,她可任去。

    春琴哀求无用,回到房里,默默流着泪。

    她求的就是一个体面。虽说自己是一个丫鬟,但吃的用的和江城一般的小户人家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落了魄,丢了面子,如何能活?

    更何况,这府里的丫头婆子,哪一个是好性儿?只怕那些口水唾沫都能将自己淹死了。如此了如生趣,为何不干脆死了?

    可她还是不甘。

    她还是想见大爷,好歹留在草庐,或责打一顿,或扣留月钱。若真到了别处,兰泽知晓,恐也不会和自己继续前缘。

    人群中,春琴乍眼看见了秋纹。

    她仰着脖子,唤她过来。秋纹只好过来了。

    秋纹知道她要说什么,上前握住春琴的手:“春姐姐,我替你找大爷去。”此时还未到子夜,大爷若没安歇,就该在附近哪一处练剑,或许就在小厨房后头的假山石。

    “秋纹,对不起……”

    春琴还是捏着她的手不放。

    秋纹就叹:“姐姐,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地上的蚂蚁,春夏秋冬,还一日日地忙碌。有什么疙瘩繁难的,都是小事。”

    旁边几个婆子听了,未免面面相觑。

    因不知她二人说的什么。

    春琴面带惭愧:“是我不好。都是丫头,原该互相提携。我倒好,竟是提防你。”

    秋纹哪要她说这些?

    “我现在就去。”

    她要以最快速度找到大爷。

    溪墨果然未睡。

    秋纹走小道儿,果在假山石旁的一棵树下,看到了耍剑术的大爷。大爷练起剑来,身姿真是遒劲优美。

    若是无事,秋纹或躲在一旁暗暗欣赏。

    可此时此刻,也只有果断上前。“大爷……”

    秋纹上前问好。

    溪墨转过身,见是她,收起剑鞘,看了看她,缓缓问道:“这么晚了,不睡,这是为甚?”

    “大爷,春琴姐姐方才跳河了。奴婢猜测是晚上您训了她之故。您还是去看看。春琴姐姐是个要面儿的,她也不是故意,大爷您还是给她一次机会吧!”

    史溪墨更是细细打量她,且在秋纹跟前来回走了一圈。

    “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这个道理,你该懂。”

    “是。奴婢懂的。”

    “既然知道,你就不该来。”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正是溪墨练剑最惬意的时候。无人相扰,唯清风明月为伴。风,是冷风。月,是残月。

    溪墨不在乎。

    一年四季便是这样过来的。

    一人静处,方才做到真正的慎独。

    “可是春琴姐姐好歹伺候了您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人非圣贤,谁不犯错?改了就好。”

    溪墨盯着她,一动不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说得好。你可知,我并没有责罚她,不过叫她收拾一下去别的地方干活。只要她自己不说,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纹默了默。

    是么?大爷并未苛责春琴?可她还是要寻死!

    “秋纹,你是个热心人。这样,你替我穿个话给她,她听了,保管听从我的调遣。”

    “大爷,请明言。”

    “你只管叫她去大总管出打个卯,等候元升发落。几天之后,我另有安排。”

    溪墨只说这么多。

    这些话,秋纹都记在心里。大爷说几句留几句,没将话儿说透,这番传达春琴,还是不能解她心里恐忧。

    秋纹试探问:“大爷,您到底想说什么?您放心,除了春琴,奴婢绝不外泄一个字。”她对着天空残月,举手立誓。

    见她神色郑重,溪墨封闭的内心敞开了几分。

    对于秋纹,溪墨是信任的。因为她救助过自己。仅凭这些,就已足够。

    他微微一笑:“好。春琴的心,并不在草庐。她有一个心上人,也算史府的远亲。前几天,他北上去都城,与我一封信。我正想个由头将她送去此人身边。可巧,也就出了这桩事。那么,将错就错吧。你且告诉春琴,让她主动去大总管那里承认被撵一事。元升必要回我。那么我便顺水推舟,径直找一辆车,直接送去都城。我的意思,你可懂?”

    秋纹眼睛一亮,心头一缓。

    原是如此。

    大爷真是君子,菩萨心肠!

    秋纹心里也甚是感念。

    “奴婢这就去。”

    秋纹走得很快。溪墨担心地上荆棘,提醒道:“慢些走。”

    秋纹回头,月光下,对着溪墨一笑。

    这一笑,明媚嫣然。溪墨不禁失神。

    他立在树下,一手扶住树枝,一手握着剑鞘,也与秋纹一笑。

    秋纹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低了头,提着裙子,走得速度更快了。

    溪墨目送她离开,唇边依旧挂着笑意。

    假山石后,还有一人。不是别人,却是绮兰。

    原来绮兰自那一日被溪墨拒绝后,心意灰冷,难过了好些天。可她还是痴念溪墨。知道溪墨的癖好。等老夫人睡下后,一个人,悄悄地,就着月色,在假山石后偷看。

    她隐匿得极好。

    不想此时竟来了一个秋纹。

    她细细听二人说话,明白了其中原委。既替春琴高兴,也替自己难过。分明大爷待秋纹,很不同寻常。秋纹离去之时,大爷那微醺笑意,已说明一切。

    果然自己担心的,都成了事实。

    她不敢发出动静,紧紧咬着唇,眼眶又噙满了泪。十年殷勤不及一个进入府里才几个月的丫鬟。

    绮兰本性善良,可还是难以接受。

    这个叫秋纹的丫头,自己一定要设计赶走了事!她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她会寻出一点事儿来,让秋纹吃不了兜着走!

    等溪墨离开后,绮兰怀着一肚子的委屈走了。

    这一晚上颇不平静。

    众婆子劝说春琴回书房去。春琴面露尴尬。已然被赶出,如何能回?可她咬着唇,死死不肯说破。

    恰秋纹来了。

    “妈妈们,且让我来照顾春姐姐。春姐姐跌进塘子里,大爷也安歇了,这会子吵吵嚷嚷的,也惊动了大爷。莫如就在这里便宜。妈妈们请回去睡觉,我来照顾春姐姐。”

    秋纹说耳房也不冷,只需来一盆明炭就能对付。

    “这个容易。”

    一个婆子抱来一个盆子,里头满满的木炭。

    众婆子走了后,秋纹将门拴上,升起木炭,又给春琴倒滚烫的生姜茶。她喂春琴喝了几口,低声说道:“姐姐,我见到大爷了。大爷要我传几句话给你。”

    春琴面色忧惧。

    秋纹就对她笑:“是好事儿。姐姐,是你想不到的好事。”

    一想到春琴不日就要离开史府,去和心上人过逍遥日子,秋纹心里也羡慕的。她找来一把木梳,一下下给春琴梳头。

    春琴只想知道大爷到底说了什么?

    因央求道:“好妹妹,快告诉我吧,真等不及了!”

    秋纹弯腰拨了一下炭火:“大爷说……”

    春琴听完了,呆了一呆,几乎不信。她从床上跳下,紧紧拽住秋纹的手,激动问:“可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自然是真的。”

    “我……我犯了错,大爷还能放我一马,与我以后打算……我,我真是混呀……”春琴又急急解释,“秋纹,你聪明,又懂人情世故,你在这府里,不管哪一处,都能出头的。我不及你。今日,我竟是因祸得福了……”

    她又不停念“阿弥陀佛”,只差没跪在地上。

    秋纹就笑:“这些,我都不想的。我哪里聪明,根本就笨。姐姐不知,我进府之前,也是受了不少罪。我若会些什么,也都是在那些当牛做马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与别人说起,脸上挂笑,可心却是被钝刀子捅着一点一点地滴血呢。”

    她叹了好几口气。

    春琴越发愧悔了。“人都说家生子儿几代奴隶,苦得不能再苦的。看来竟是错了。外头买来的,才是真的遭罪。”

    她二人说话,全然不知隔窗有耳。

    那莺儿见秋纹久不回来,心烦意乱。又得知投河的是大爷的大丫鬟春琴,心里好了奇,她披上衣服,拐弯抹角地向着一个婆子打听,方知今儿晚上,秋纹竟是陪着春琴,一个屋子里歇息。

    莺儿鄙夷。这秋纹就喜欢攀附。

    她干脆走到耳房后头,偷听一回墙根儿。这一听,竟听出这么些个名堂。与她看来,秋纹吃得苦,根本不堪与她相比。这就卖乖讨好地说些春琴爱听的,果然会做人。

    她嫉妒秋纹,也羡慕春琴的好运儿。

    怪道春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儿,对大爷只是寻常照顾,却原来她另有心上人,此人还是史府的亲戚。春琴要嫁了他,便也是当家主子一样的奶奶。

    她走的是另一条道儿。

    可如此一来,秋纹前后奔波的,就立下功了。哎呀呀,春琴若走了,谁顶她的缺?莺儿立马想到这上头,越想心里越发不安。

    若秋纹当了一等丫鬟,人前人后小丫鬟簇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和大爷朝夕相处,若生出些情意来……自己还有指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