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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出一折

    一八年九月,于施必齐而言,从一杯奶泡开始。

    打发打绵,细腻厚实,成品按她兼职的水平已经很优秀了。但无奈顾客在台前目睹了全程,认出她腰间的绿围裙,而正式工系黑色。师傅还是倒掉它,亲手重打一份。

    之后安慰必齐,“很棒,再接再厉。”

    施必齐莞尔,没关系,怎么方便周全怎么来。

    满打满算,她来这家星巴克快两个月,不长不短,尚未拿到伙伴卡。算勤工俭学,也算应届履历生活,在团队里人缘不错,给人的初印象永远是亲和力,清冷倒也春风般温柔。

    最紧要的一点:是她从来与人方便的处事原则。

    师傅好几次笼络她,有没有长工转正的打算?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员工,吃苦耐劳在其次,气质相貌还出众,往柜前一推,妥妥的门面担当。

    要不怎么说她当初被聘是个意外呢。原本是陪同学来求职的,结果同学落选,倒是她意外捡漏了。

    就因为她形气俱佳,所谓眼球经济,在任何领域都不过时。

    施必齐还是否了,戏谑的说法是:“每次点单甜品都推销不出去,ss应该最嫌我这种拖后腿的。”

    这里ss算业绩都靠甜品挂售,卖几杯咖啡不管,卖糕点才算本事。所以没几个爱点单的。

    “其实还是我们庙小留不住你。”师傅正话反说。

    她知道必齐是名校毕业,学园林设计的,大家伙私下也谈论过,这专业出来干什么啊?

    大概是去设计院,极少数会读研。同学少年多不贱,混得好点,可以吃皇粮饭。

    “才没有。别臊白我了好嘛,我司明明藏龙卧虎,个顶个地真人不露相。”

    “那就是家里人有要求?”

    “……”

    算是吧。必齐不具体详尽,回回聊到家世底细,也是她头一个闭麦。

    久而久之,众人也都习惯了,习惯她的神秘与距离感。像个田螺姑娘,来不带来,走不带走。

    *

    今天是三号,九月第一个工作日。

    施必齐排四个钟的工时班,吃过午饭就能打卡走人。

    诚然地说,这里职场氛围和待遇都很好,哪怕非正式工,也有餐补券,胃口泛泛的必齐要了份鸡肉荞麦沙拉。

    回到休息室,才有空摸会儿手机。

    一解锁,屏幕上就赫然两条消息提示。

    其一是晁子辛。二人现在合租关系,在赤峰路上赁了套两居的loft公寓。

    本二开始必齐就出来走读了。作息相对自由些,浅眠的人实在过不来群居,光合租这点,她还犹豫好久呢,百里挑一相中晁子辛这个“长期拍档”,也是因为后者昼伏夜出。

    互不打扰,简直完美。

    但晁子辛这个女人,学艺术的,多少有些古怪脾气。

    此番微信也是来质问必齐:我沙发上放的衣服呢?

    什么衣服?哦。必齐想起来,“是两条仔裤嘛?太脏了吧,大扫除的时候我一道扔洗衣机了。”

    赶在对面发作前又补充,没洗,只是很碍眼,我不至于老妈子到帮你揩屁股。

    晁小姐即刻文字暴走:施必齐,我杀了你!

    她告诉必齐那两条仔裤并不脏,才买的,裤腿的做旧做脏感也是本来就这个设计。土老帽,我烦请你下回看到我的东西,直接绕道无视,可好?

    乱也紧着它乱,井然有序了我反倒找不到了。

    “好。”施必齐痛快应下。但也如法提醒她,请你自觉维护公摊区域的整洁,可好?

    你的衣物脏也好,乱也罢,到不了我身上来。可是乌糟了公共空间,我很难视若无睹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呀。

    还没谈拢,消息提示其二的必昀又来电话了。

    必齐任由手机振动到快停歇之际,犹豫不决,欲接又止,还是接了,“吃饭了嘛?”

    公事公办也不过分生疏的问候语。然而必昀哭笑不得,“佩佩,我这里是夜里。”

    必昀如今的工作是咨询外企的高级顾问,一年四季不沾地,到处飞。

    这会儿人正在伦敦,公司大本营所在。

    必昀说出来电意图,睡前小酌了几口,举头见月,共婵娟时刻,难免怀远也思亲。

    “毕竟中秋节快到了。佩佩,今年回家过节嘛?”

    必齐这才听出弦外之音。十有八.九,她是来替姑姑当说客的。有些话隔代不方便说,平辈之间沟通,总贴心些直达些。

    说来她也许久没跟姑姑通信了,一个多月。最后那次是必齐收到星巴克的录用通知,出于道义,和姑姑通了气,后者的反馈很寻常:也好,你是该出去见见世面,到社会打磨下棱角。

    必齐想起就苦笑,不知何时起,她成了监护人心目中最恨不得摆脱的烫手山芋,长不大的四脚吞金兽。

    不懂规矩不明理。不知恩,也不图报,仿佛一辈子都将活在逆反期里。

    线路对面的人始终沉默,必昀也不为难,那就下个话题,“实习的地方找好了嘛?”

    设计业重应用重实践,能潜下心熬学历的在少数,多是像必齐这样中规中矩的,本科毕业就出来求职。再者她自己的私心,想要早早出来谋生,也好过得济于施家。

    而迈出象牙塔的第一关,就是实习。

    “还没有。想着先在这里干满一季度,再试着找个对口的单位。”

    “需要帮忙随时call我。”

    必昀说,她客户名单上好多家设计公司呢,这点人情还是能饶的。全看必齐愿不愿意开这个口。

    开的话,兴许那点旧账借此就翻篇了。

    亲人嘛,从来如此,有什么隔夜债是血缘勾销不掉的,只要你有心,睁眼闭眼还是一家人;

    偏偏这孩子不肯开,凡事情愿自己苦哈哈地扛,实在扛不动,也情愿去托付个外人。

    必昀很想开解老幺,我们从来没有怨过你,反倒由衷地希望你快乐,无忧无虞。

    你走的那点弯路又算什么呢?说到底,每个人的成长道路都无法规避犯错呀,好比我,现在腕上还有疤呢。

    它丑陋并狰狞,它存在且无可抹去。

    但我允许它“文”在我身上,才是跟那段天真无知的过去握手言和。

    “佩佩,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出事不久,怕别人看见我手上的疤,还是你教我的,把皮绳箍在腕上,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了。”必昀至今还戒不掉这个习惯,无论通勤或休闲场合,

    “不过现在不再是用它来遮丑了,是瞥见它就能睹物思人,想到你。”

    必齐动容倒也笑姐姐,有点肉麻。

    “去!你个听不来好赖话的。”气氛到了,必昀干脆趁热打铁,劝她回家过节,到时我应该也会回上海。

    阖家团圆一下罢。

    必齐无可无不可,只问她,这次能看到那个神秘“大佬”伐?

    大佬是竞争对家的一把手,大佬是个臭脾气的翻版达西先生,大佬听说过必昀年少无知的糗事,张嘴就挤兑她,啊,原来这世上还当真有活的痴女。稀有物种。

    必昀赶忙喊打住,“我好容易清闲一点,能别提他嘛?倒胃口。”事到如今她已经不会在缘分上苛求了,钻牛角尖的事,糊涂人才干。

    三年前,谈嘉树订婚前还约见过必昀,她去了也释然了,诚然你这人心里有我,可是会在客观与我之间选前者,就说明还不够。

    而施必昀这辈子的座右铭:不要99分只要满分,

    要么不得要么你这个人就全全尾尾地彻底属于我。

    显然大佬不会。“我们每次竞标都巴不得真刀真枪地打起来,恋爱?拉倒吧。”

    她还想多几年阳寿。

    “嗯。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提恋爱两个字。”

    “……”

    心里有鬼的人即刻托词醉了要睡了,哎,怎么线路也磕磕绊绊的,不说了哈。挂断前一秒,还不忘关切必齐,记得吃药,说话有鼻音呢。

    你还是和小时候没差,一换季就感冒!

    倒也不完全是换季闹得。施必齐放下手机,回头就去撸板凳上打盹的三花土猫。

    这猫是她开春在楼下捡的,叫困困,因为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睡觉。今日ss通融她带过来也是困困怀孕了,必齐下班要带它去孕检。昨晚才流出些红褐色液体,必齐以为它羊水破了,守了一宿,结果守出几泡屎来。

    总是不生也不对劲呀。这阵子她几乎天天熬夜,再这样下去,免疫力降低还好说,迟早精神衰弱。

    必齐没吃几口,就急着和赶来的同事交了班。换好便服,抱着困困准备走了。

    没走几步,师傅在休息室喊她,“马大哈呀,你想想落了什么东西!”

    “没落东西呀。”包在手机也在,所有细软都在。折回一看,必齐才恍然,好吧,是那今天离职的公子哥送她的项链。

    她自从加入以来才领略到这圈子有多卷,和师傅说的“藏龙卧虎”也是真心话,这行多得是高材生或海归,非富即贵的二代目,来体验生活的。

    甚者,像那位公子哥,离职了才开着兰博基尼来掉马,半点不夸张。

    给他们的告别礼也很贵重乃至高奢。

    施必齐打心里不受用,就没把手链当作私属物品。这种有去无回的人情在她看来是负担,并不甜蜜。

    于是问师傅,“要不你拿去吧?”

    “我拿去像什么话呀!人给你就收下好了呀,又不削你几层皮。”

    “好吧。”

    这回终于能走了。必齐抱着猫从店里出来,手机界面还停在一刻钟前的来信:

    左拐第一个街口,我在便利店门口等你。

    正午日光凉凉地,地上洇湿漉漉一层秋雨。

    风里扑鼻的桂花香,施必齐照着路线走过去时,那辆黑漆r8如约跳着双闪在等她。驾驶座下来个人,帮她开了后座车门。

    不等施必齐坐稳,她被扑面的浓郁檀香激出一记喷嚏。

    紧接着又是一记,连环地打,刹不住。

    身边人这才开口,嗓音里,有股才从酒局下来的疲倦,“感冒了?”

    她还没回答。那人已然自行落实猜测,直接问她吃药没,又自问自答,肯定没吃。

    说着,左手拨她下颌朝他,喂到嘴里的药片合着清凉矿泉水。

    而那人的眼神机锋且凌厉,下一秒,就睇见她包口的手链盒,

    笑着问她,“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