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面

鱼汤面 > 7

7

    仿佛有开水浇到脸上,季惊棠在顷刻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为什么会是他?

    华晟在搞什么?

    她为什么要挑这段戏?只是为了自证演技?

    心里有一片沸海,女人无措地拷问着自己,直到张其然站来她面前。

    男孩个头很高,季惊棠掀睑一瞥,她发现,他的鼻骨是一种不易亲近的高耸,形如孤山俯瞰。

    俯瞰。

    她不该联想到这个词的,明明不久前,他还只是门外的一坨泥巴,谁都可以踩在脚下。

    察觉到季惊棠的走神,崔鸿问:“季小姐,怎么了。”

    他友善地微笑着,试图拉近两位年轻人之间的距离:“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小子吗?其实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他是新人,叫张其然,你们正好趁此机会认识下。”

    季惊棠迅速整理好情绪,主动伸出一只手:“你好,季惊棠。”

    张其然下颌处的肌肉微不可查地动了下,亦抬手握住。

    她的手白嫩柔滑,他的手干燥粗粝,带着故意为之的强势,仿佛在上铐。

    季惊棠几乎是一瞬间感受到了侵犯,她试图挣脱,却被他牢牢掌控。

    他一字一字念出自己的姓名:“张其然。”

    每一个字,都像山体塌方之后的碎石,存在感极强地敲打在她耳膜上。

    暗潮涌动,季惊棠绷了下唇,刚要抽回,男生已快她一步放开。

    她手背肌肤泛红,季惊棠轻捏起手指,也圈匿起那些忿懑。

    崔鸿仍在介绍着这位新进的心头好:“他很年轻,20岁都没有,之前是素人,还要你带着点。”

    季惊棠弯了下唇,是长年累月精心计算好的弧度:“哪会,张先生能被内定说明演技不俗,我还是个学生,有很多不足,还不知道谁带谁呢。”

    女制片人迫不及待想看道二人表现,击掌打断:“崔老师,你就别急着拉郎配了,对两场戏就熟起来了。”

    崔鸿说:“也是,那开始吧。”

    制片人掀了下剧本:“就从张幼菱进房间开始吧。”

    季惊棠点了下头,深呼吸,交叠的手缓缓松开,开始找寻感觉,让它们引导自己入戏。

    男孩的声音遽然从面前传来:

    “找我什么事?”

    季惊棠一愣,这个反应让她看起来有些不专业,因为她的对手早已置身角色。

    但这点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光是这句台词,就足以让她吃惊。

    这场戏在深夜,发生在男主被女二吵醒之后。

    一句普通的台词,却能从中听出喑哑,倦怠,不耐烦,有着被搅乱睡眠后的真切传达,亦不乏对来人的厌恶,与剧中男主的心理状态完全吻合。

    面前这个人,非科班出身,却天赋惊人。

    季惊棠毛骨悚然。

    她怵然抬眼,这一秒钟的低卑,连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她听见自己绵柔低婉的声音:“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

    “说吧。”

    季惊棠鼻头微红,皙白手指无措地绞着:“时荣……我……”

    张其然敛着眼,睑底微明。他居高临下,如在施恩。

    “你……”她昂起脸,双眸潋滟,惹人垂怜:“你知道陈锦华么。”

    张其然点了下头。

    季惊棠气息变得急切,她微微喘着:“他一直想包养我,总明里暗里骚扰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他说我如果不愿意,他都可以用强……”

    话音刚落,一滴清泪自她脸颊滑落,“你帮帮我。”

    张其然凝视着她水灵灵的哀婉小脸,波澜不惊:“我要怎么帮?”

    季惊棠抬手,拭了下脸:“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她在乞求,“我就可以拒绝陈总了。”

    张其然道:“陈锦华是那种你说有男友他就不会再来骚扰的人吗?”

    “不!他就不是人!可如果……我被他强迫,我不如死了算了,”她找到男人手臂,小心翼翼牵拉起他袖口:“如果你愿意,你要了我,好不好?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时荣,我只喜欢你,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要来找你,因为我就只有你一个选择了,我不想委屈自己。”

    她哭得梨花带雨,柔柔弱弱,每一句都如轻羽撩拨人心。

    张其然盯着她,想拂开,却又被她换双手缠住,女人的胳膊像不死不休的白蛇。

    张其然照着剧本里安排的那样,稍稍用力,毫不留情挣开了她。

    “时荣……”男人的名字,在她口中仿佛也淋满了水。

    季惊棠抽噎着,她面孔素白,整个人如同将融的雪,任谁见到,都只想快点抔起:“你别拒绝我好不好,在希曼工作这几年,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信赖的人……哪怕只是用这种方式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愿意……”

    她泪流不止,仓促地解着那些并不存在的纽扣,衣衫,空气在她的演绎中变得具体。

    一瞬间,女人仿佛真的衣衫尽褪,周身仅余洁白**。

    张其然喉头涌动一下,他完全被她牵引。

    他被关进一间狭小密闭的淋浴房,热气蒸腾,面前只有这个表里不一的蛇蝎美人,以泪眼挟持他身心。

    早前读到剧本时,他曾想象过这一段,季惊棠的展现,远比他脑补的要让人动容。

    张其然尽快找回知觉,他蹙了下眉,别开眼,双手抬高,慢条斯理地替她拢起“外衣”,好像在对待一件寻常物品,

    季惊棠在他的动作里变得错愕,难以置信:“时荣……”

    她加重哀求语气。

    男人绷着下颚,冷静摆出送客态度:“我帮不了你。”

    季惊棠咬紧红唇,再度落泪。

    就在众人以为这段戏已收尾结束时——

    女人忽的往前一迈,一头扎进张其然怀里。

    男生眼底一震,手臂惊诧地悬停。

    季惊棠环抱着他腰部,长指陷入他绷紧的背脊。这样亲密无隙的贴近,让他措手不及。

    女人的身体怎么会那么饱满、柔软,好像一朵云撞了进来,让他用心堆积的情绪全部碎裂。

    事出突然,张其然只能僵在那,无法适时给出回击。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却无人开口,去立刻终止这段加戏,因为他们早已身临其境。

    季惊棠闷在他胸膛里泣诉:“时荣,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只有你了,出了这个门,我真的会不知去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我不敢想象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人,成为什么样,但无论如何,我都想把今天的自己留给心里的净土。”

    这段台词是她即兴添加。

    她对男人太了解了。

    他们的**就是他们的劣根。

    张其然年轻气盛的身体,如她所料,已不见先前那些抵触厌烦。

    相反,他推不开她了,她能感受到他剧烈而坚硬的反应,那是男人高举的白旗,慌乱却足够诚实。

    一旁,有人啪啪拍起了手,季惊棠在阴影里勾唇,敛起哭容,从他怀中脱出。

    她抹去颊边湿漉,面朝今天的考官们。

    她的答卷有几分,掌声已把佳绩提写到分栏里。

    崔鸿啧了声,感慨:“季惊棠,果然拍案惊堂。”

    女制片人也认可地颔首。

    女制片人问:“这段是临时想的吗?”

    季惊棠:“对。”

    她解释道:“因为我想张幼菱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轻易放弃断然不是她作风,就自作主张地加了这段戏。”

    女制片人认可道:“可以,我会去跟编剧提。”

    季惊棠回头,冲着张其然嫣然一笑:“应该没吓到我们张弟弟吧。”

    张其然微拧着眉,没有说话,片刻,他只摇了摇头。

    崔鸿笑着指他:“看他那熊样,铁定被吓到了。”

    “看到季小姐的表现了吗,”崔鸿语重心长,“其然还是生涩了些,等开拍了,季小姐真得带带他。”

    女人没有立刻答应,视线只微微下移,这个神态让她看起来有些低眉顺目,但张其然清楚她在看什么位置,这种下作的挑衅,有着最直白的鄙夷。

    张其然偏开眼,再度听见那种制胜的,初次见面就曾近距离领略过的傲慢语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