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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

    再次见到张其然,是半个月后《时间的荣光》的剧本围读会。

    这部以男主“时荣”命名的网剧,注定了它是一部偏于捧男星的作品,女主女配的工具人属性不言而喻。

    这一特点在剧本中体现得尤为显著。

    女一号“宁知遥”是典型的拖后腿傻白甜,而季惊棠扮演的“张幼菱”则被嫌弃得明明白白,她们的存在皆是为了衬映私生子“时荣”的个性,韬光养晦,步步为营。

    季惊棠不是没碰到过类似的本子,但以往的男一号多是科班出身。

    张其然不同,他基本算个空降户,又非带资进组,只是能说误打误撞捡到了人生的运气大礼包。

    与他并排坐在长桌边时,季惊棠心情有些许复杂。

    尤其这一次看到的张其然明显被加急包装过,训练过,做了发型,衣着也不似第一次看到那般俭陋,整个人清清爽爽,不再怯场,能与在座同行谈笑几句。

    唯独对她视而不见。

    季惊棠才不将他的态度放于心上。

    她更在意的是,送外卖的融入得远比她想象中要快。

    这种发现令季惊棠危机深重。她发力念着有那些情绪的台词,以自己偏甜的声线,好像在咬牙切齿狠嚼几块硬糖。

    一位编剧提出异议:“张幼菱需不需要用配音?惊棠声音太奶了。”

    导演否决:“不用,就这个声音,刚刚好。”

    编剧望向她身侧张其然:“张其然倒是不错,比上次好多了,上次还带点儿口音,这次吐字好标准哦,这大半个月没少练吧。”

    张其然笑了下,笑得腼腆谦逊,全无自夸自满。

    他的神态被季惊棠用余光尽收眼底。

    看来他演技也有所精进,她在心底蔑哼。

    -

    十天后,《时间的荣光》正式开机。

    当日,女一号扮演者郁乐终于现身,她是华晟自己的艺人,去年因一部校园剧大火,生得轻俏灵动,笑起来爽朗元气,贴合各种少女角色。

    剧组所有成员在红色横幅下整队合影时,季惊棠几次偷瞄郁乐,女孩束着马尾,杏圆的眼睛在日光下琉珠般澄净。

    她有张天生的女主脸,对观众而言更易亲近,也更适合代入。

    季惊棠羡慕不来。

    近欧高鼻让她看起来与可爱毫不沾边,可她又不是那种直观明艳的混血相貌,嘴巴小而圆,眼偏长,两者皆是古典范。

    幸运的是,她轮廓流畅,颅顶高,这些单拆都算不上十分优越的五官安放到一张巴掌小脸上,能自洽谐和,合并为一个实打实的美人。

    不然她怎么可能被祁宾白看上。

    怔神间,摄像师已在正前方高呼:“笑一笑啊——大家——”

    季惊棠熟稔地勾出弯弧,并条件反射般将面部微微偏转至镜头里最适宜也最美丽的角度。

    “好!再来一张——!”

    余光里,郁乐双手托脸,夏花儿似的明灿无忌。季惊棠不甘下风,举手比“耶”。

    这一下赶急赶忙,胳膊划拉得幅度过大了,不当心撞到了身侧的张其然。

    男生自眼尾瞥来一下,凉而疾,像擦耳而过的细风。

    季惊棠自然感觉到了,但她仍端立着,将罔顾的态度贯彻到底。

    结束拍摄,众人四散,季惊棠刚要走远,突地耳尖,听见郁乐主动语张其然搭话。

    她以他名字开场:“张其然,对吗?”

    张其然:“嗯。”

    郁乐笑着,腔调老气横秋,与那张嫩脸反差强烈:“认识下吧,老崔叫我多照看你。”

    张其然颔首:“先谢谢了。”

    郁乐一语双关:“别那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郁乐多打量这个新人两眼:“你长得有点像……”

    怕人多耳目杂,郁乐凑近低语,看口型是说了三个字,某男星。

    张其然笑笑,客套回:“哪有他好看。”

    郁乐双手在自己脸边比划:“你比他好看,真的,年轻就是本钱。”

    张其然不再说话。

    见这位当红小花跟没见过世面的追星少女似的,季惊棠暗自嗤声,原来郁乐积攒人缘的方式就是四处捧臭脚啊,那她宁愿当个孤家寡人。

    想是这么想,但季惊棠还是回退两步,熟络加入话题:“是不是像XXX?”她对圈里种种信手拈来,读懂唇语还不是小意思。

    张其然看她一眼,下颌线牵高,没一句话便离开原地,留下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季惊棠惊滞片刻,回过神来,眨眨眼,一脸奇怪:“咦,他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郁乐摊手。

    季惊棠困惑地努了下嘴:“是不是才刚出道,不喜欢被说像其他明星啊。”

    郁乐面色稍僵,“或许吧……是我考虑不周了,”她转移话题与这位不知道打哪来的十八线女二号打招呼:“季老师,你好啊,底下拍戏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季惊棠微微莞尔,回了差不多的官方话。

    等郁乐离开原处,季惊棠面色一瞬阴狠下来,但也稍纵即逝,她坐回助理身边,眼光溜达,四处逡巡,找着张其然位置,不一会就看到了导演身侧的他。

    导演在给他讲戏,滔滔不绝,双手挥舞不停。

    而男生坐得很低,剧本摊放在面前,一双瘦长的腿曲于小马扎上略显结局,但看起来足够虚心。尤其他不时点头,眉间紧蹙,明显身临其境。

    末了直起身时,还深鞠一躬,惹得导演怔忪过后,又失笑连说不用。

    季惊棠好整以暇接过助理递来的吸管杯,吮着,瞧着。

    他对在场所有人都友善礼貌,唯独视她为空气或天敌。

    但能怎么办。

    季惊棠将杯子递回去,信手掀开剧本,他俩的戏份还不少,再厌恶膈应也得相互承受,这么一想,季惊棠平衡了,甚至有种超前的畅快。

    这种畅快持续到第一天的第一幕戏。

    张其然以门童扮相出现在她眼前,在这间金碧辉煌的高阁下,他又变回底层人士,最是贴合他的存在。

    不过季惊棠的角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是酒店前台,她匆匆赶来接班,早起刚洗的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湿漉漉耷拉在肩头。

    她妆容素淡,一身白裙,似被风撷下的一朵梨花,拾阶往大堂轻盈飞奔。

    刚到正门,身着全黑制服的年轻男人当即为她拉开了门,目光触及他面孔时,季惊棠双眼与步伐俱是一顿,但她没多问,轻道一声谢谢就往里走。

    行出两三步,她又疑惑回头,看了看那个一丝不苟立在门外的高瘦身影。

    “可以了,”这幕无台词的戏份一次过,导演笑道:“惊棠拍戏真的很细节,诠释人物情绪特别到位。”

    挨夸后的季惊棠恶趣味陡生,想起剧本围读时的张其然,于是惟妙惟肖模仿起他那时的虚伪笑容,用以回应。

    一扬眼,一旁的张其然也盯着她,情绪不明。

    她唇角翘高,cue他:“张弟弟也很不错呀。”

    导演说:“中规中矩,笑容应该更大点的,张其然,你可是服务人员。”

    “可能张弟弟本身就不太爱笑吧。”季惊棠柔声为他开脱,眼却得意地流转去别处,急于用技艺上的略胜一筹去笞打对方,未料男生分毫不惧,还是看她,似乎对她的挑衅熟视无睹,面色愈发散漫。

    季惊棠期望落空,翻了个白眼,不再于他面部逗留。

    ……

    其后就是换装后的季惊棠,女人穿上了前台制服,又扎好低揪,妆容精细,整个人明丽体面。

    她从更衣间出来,路过正门时,忍不住瞥了眼门口的男人,而后皱皱眉,问今天要与她交班的同事:“新来的那个门童是谁啊?”

    同事扬眉:“你也看到了吧,好帅啊。”

    季惊棠笑起来,带着小女生特有的花痴共鸣:“是啊,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同事说:“知道,刚才有人去问了,叫时荣。”

    ……

    张幼菱对时荣的兴趣与关注从此拉开帷幕,或许因为他相貌上佳,又或许因为他工作之余总独来独往的个性无故吸引人,她都不受控制地对这个新来的门童上了心。

    第三幕戏在剧本里已是“几天之后”,道具组取来了两份自备便当。

    下午两点多,张幼菱得了空吃饭,热饭时从厨间的小窗看到了坐后院长凳上独自用餐的时荣,他上身系至领口的工作服已经脱去,只穿着白衬衣,领口微敞,好似终有所释放,大口大口扒着饭,心无旁骛。

    张幼菱眼一亮,提前结束微波炉程序,端着半冷不热的便当快跑过去,装作偶遇,只为与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搭讪。

    她在长凳另一边坐下,不自在地掍直了腰,男人看了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

    张幼菱夹菜又放回去,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他:

    “时荣?”

    男人筷子一顿,偏过眼来。

    他眼睛黑深,自带一种幽窅的洞悉,她竟不敢与之对视,目光瞎跑闪跳,局促说:“经常看你在这吃饭。”

    时荣仍是“嗯”了声。

    张幼菱昂高脖子,继续没话找话:“你今天吃的什么?”

    这是他们在剧中第一次说上话。

    也是他们来剧组后第一次说上话。

    男人掂高饭盒一边给她看。

    里面米饭已见底,张幼菱笑了下,打趣:“只有饭吗?”

    时荣说:“菜已经吃完了。”

    张幼菱展示自己满满当当又排得很漂亮的菜色:“我还没动筷子,分你一点吧。”

    时荣摇头说不用。

    张幼菱起身,走近他,不由分说连夹两大筷子肉菜塞他饭里,嘀嘀咕咕:“别跟我客气了,都是同事。”

    时荣诧然抬眸,迎着他目光的是女生酡红的脸蛋,逆光之下也清晰可见。四目相汇,张幼菱急扭过身子,坐回原处,不再吱一声,小口吃自己的便当。

    男人瞥着她,一时半刻没有移眼,旋即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嘴角,接着吃自己的。

    风灌满庭院,草木窸窣,花影摇曳,长凳上的男女一左一右,安静进餐。

    他们隔着段距离,之间氛围却相裹着,萦出了一团无形的气场,不显山露水,但难扰难侵。

    导演张了张嘴,最后念念不舍喊停。

    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起身,板起笑脸,温情尽褪,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