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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邵鹤是亲眼看着虞脉脉被送回去的。

    彼时,厉王还在议事殿。

    伺候的女官为虞脉脉洗干净了手上沾染的墨,便取来玄色的深衣。

    女官受过严厉的宫规管教,服侍时自然是小心谨慎,温柔至极。

    虞脉脉本来是琢磨着等换完衣裳,便出去找哥哥,再写一遍自己的名字。奈何女官伺候起来慢悠悠的,始终快不起来。

    小孩只好乖乖地坐在龙榻上,任其动作。

    她孤身坐在帝王的寝殿里,放眼望去一片富丽堂皇,夜明珠莹莹的光辉照亮了宫殿的每一处,看着陌生而不真实,恍然如梦。

    可虞脉脉依旧没有怀疑过,她只知道,这是哥哥住的地方。

    照顾她的女官俱是静默不言,动作轻巧,久了小孩便渐渐地有些犯困。

    不多时,一名面生的女官款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换了殿内的熏香,又恭敬地退出去。

    虞脉脉有些好奇,下意识瞅了一眼跟着自己的宫女。

    见她们并不阻止自己,小孩便自顾自滑下了龙榻,慢吞吞地走到香炉面前,凑上去嗅了嗅。

    是一股奇异的甜香,闻起来淡淡的,沁人心脾,和此前厉王身上馥郁的龙诞香截然不同。

    虞脉脉便攀着架子,踮着脚尖多嗅了几下,黑溜溜的眸子还直勾勾地往香炉里偷瞧,仿佛能透过那些镂空的缝隙,看到里头燃着发光的香料似的。

    乡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点熏香,唯一见到的烟便只有傍晚的炊烟,看得见却摸不着。

    袅袅轻烟从香炉上升起,小孩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抓了一把飘散的烟,凑到鼻间轻嗅。

    可烟又如何是能被抓住的?她便用小手耐心地捉了好几下,确认实在抓不住了,才安静下来。

    稚童懵懂天真,连嗅闻熏香都透着满满的孩子气,还有些可爱的笨拙。

    身后几名宫女皆是赵争按厉王吩咐,特意挑选的年纪较大、行事妥帖的人选,见状皆低头敛笑,掩饰眼中溢满的怜爱。

    毕竟宫中少有真正天真烂漫的孩子,愈缺什么,人们便愈发珍爱什么。

    眼看着小姑娘玩得差不多了,身后的宫女便请她回去梳头,虞脉脉只好松了手,跟着宫女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自重新坐下,宫女缓缓替她梳头簪发开始,小孩精致美丽的眉眼便不断地往下耷拉,小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盹,最终到底是支撑不住,蜷在了龙榻上,安然睡熟。

    宫女这才完成了使命,退了出去,回禀厉王。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殿门外投射进来、遮蔽了日光,里头的宫人便纷纷跪伏。

    厉王一路入殿,遣退众人,方撩开垂帘。

    靠近龙榻时,小姑娘正在床上无意识地摸索着什么。

    她明显已经睡着了,可小手依旧半蜷着在榻上抓,似乎在寻找什么。

    厉王俯身看她,抬手将小姑娘头上的玉簪取出。

    宽大的衣袖垂落,正好落入虞脉脉怀里,被她拽住了,压在小胳膊底下。

    通古镜无声无息地挪了过来,将绮丽的红光笼罩住睡着的小孩。

    厉王欲收回手,衣袖却被扯住,便微微使巧劲将袖子抽走,又把虞脉脉自己的衣袖放到了她的手心里,正好让小孩握着。

    做完这些,厉王方攥着玉簪,直起身,负手看着红霞再次笼罩寝殿,小姑娘消失无踪。

    ***

    镜中半日,镜外三日,也即倘若厉王打了六日仗,虞脉脉在异世才只是生活了一天。这样迥异的时间流速,唯有厉王与系统知晓。

    故而,虞脉脉在行宫待了一个时辰,被送回去时,她也不过是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并未曾被村中的人发现异常。

    只是,通古镜并未将虞脉脉送回消失的地方,而是送回了她住的茅草屋……

    春日午后,简陋的茅草屋坐落于村庄最西边,屋子后不远处便是成片的桃林,四周苍天的古树遮蔽了大部分日光,使得屋内外俱是幽冷而萧索。

    本还算整齐的茅草屋经过严冬酷雪的摧残,接着又是连日来春雨的洗礼,如今已然变得破败,几乎不能住人。

    然而此时铺着草席的炕上,偏生蜷缩着一名身着玄色华美深衣的稚童。

    稚童阖眼安睡,一边小手枕在脸下,长袖散开,露出藕节般嫩白无暇的一小节皓腕,另一手则五指拢于衣袖之中,连一点手指尖都不曾露出。

    袖中攥紧的小拳头畏寒般环紧了自己,牢牢贴着容易受凉的小肚子。

    许是先前倦极了,小姑娘睡得极沉。

    午后的日光透过支起的小窗,缓缓攀爬而入,渐渐来到了炕上,本是光线不佳的屋内逐渐亮起。

    这一幕恰好映照于通古镜上,有些晃眼的日光一晃而过,连带着斜倚于王座上的帝王都微微眯起了幽深的长眸。

    厉王言出必行,许诺了要送小鲛人归乡,便会全程看着。

    男人漫不经心地透过镜子,扫视屋中陈旧的桌椅,敛起眉,看不出心思。

    而此时炕上,虞脉脉所穿深衣无声散开,墨金色绣线滚边的广袖迤逦铺开,些许覆于小孩腰间,又往下垂落于草席上。

    其中绣着的暗纹被暖暖的日光照耀,竟生出了点点星光熠熠,远看分明无甚区别,近看之下却是光华流转。

    厉王尚黑衣,自是满意小姑娘如此穿着,赠予虞脉脉的,亦是尚衣局唯一一套为未来公主缝制的深衣,其用心程度、设计奇巧,自不用说。

    须臾间,约莫是入了梦,小姑娘忽得蹙起眉,不满地呢喃了两声,柔嫩的脸蛋贴着枕住的手心,蹭了两下。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只着罗袜的小脚突然蹬了两下草席,像是在发脾气。

    厉王见状兴味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若忽略屋中的简陋,此刻容色姣好、睡态娇憨的小姑娘,俨然便是娇养于深宫的公主。

    床头的通古镜始终泛着微微的红光,持续不断地笼罩着这座茅草屋。

    故而,如此奇异而美丽的场景,便尽皆透过了通古镜的传递,被帝王纳入眼中。

    ***

    议事殿内,邵鹤此刻正身着玄色龙袍,端坐于王座上,听着下首大臣汇报朝中事务。

    殿中央,尉雨青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汇报着连日来羌国的动向:

    “……此次陛下亲征,军心大振,厉军占领衡水流域,羌国又忙于攻打回族,救援不及,朝中动荡,可谓元气大伤……”

    “嗯。”厉王垂眸听着,锐利的鹰目微阖,时不时应一声。

    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通古镜里安睡的小鲛人。

    “……臣以为,羌国已是强弩之末,可趁胜追击。”尉雨青说完话,恭敬地等待帝王裁夺。

    厉王闻言,无声将系统收起,抬眸看向臣子,思忖半晌,方敛眉,沉声道:

    “爱卿言之有物,然孤以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此次战役羌国大败,其根基依旧不可轻易撼动。

    大楚欲统一天下,于各国坐落方位而言,金国乃是最明显的障碍。若要越金攻羌,亦或是其他国,难免同此次羌国被我军偷袭一般,若是半道杀出金国辽国……我军却远在羌国边境,如何回楚支援?”

    “这……”尉雨青双目一睁,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以大楚当下之兵力国力,还不足以做到攻守兼备,守住了国土,便无兵征伐;出兵征伐,又无力于危急时刻驰兵回援。如此,再贸然出兵,只会致使大楚丢失原有辖地。”

    厉王眸色沉沉,并不像在争论,而仅仅是陈述。

    而他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尉雨青听了解释,恍然大悟,当即笑着躬身道: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思虑不周了,民间尚且有后院起火的典故。若我军攻打羌国,其他国势必会趁机对大楚出手,想要攻羌,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解决这个隐患。”

    “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厉王轻攥手中扳指,下了决断:“如何统一九洲,暂且有待商榷。如今当使我军休养生息,屯粮练兵,国力富余,保有随时征战之力,方是要紧,否则,一切战略皆是空谈。”

    尉雨青及众大臣便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厉王便就如何屯粮练兵,与臣子商议了总体的策略与具体的实施方案,又各自任命了负责的官员,其中自然以丞相李莫、军机大臣尉雨青为首。

    眼见着事情安排妥当,众人正待自请告退,丞相却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李莫躬身。

    “但说无妨。”厉王语气平静,眸色却已渐冷。

    李莫见状心中一凛,躬身道:

    “今日之前,陛下分明有意出征攻羌,对金国亦有讨伐之心,如何一日之内,便改了主意,决意休养生息?一鼓士气,再而衰三而竭,若军中将士因此休养之策而懈怠,得不偿失。”

    厉王当即便冷了脸,猛地将手中竹简掷到殿中央,沉声道:

    “爱卿欲劝孤攻羌,可知近五年战役中,楚境之内,死了多少百姓。”

    话音刚落,李莫瞳孔便是一缩,当先捡起竹简,垂头翻看。

    起初他尚且能保持面色如常,然而随着竹简上呈现出来的伤亡人数愈来愈多,甚至其中死去的多半是家中壮丁充军、只剩老弱的人家,一时双手攥紧了竹简,手背青筋爆起,立时扑通一声跪下。

    “孤为何决意休养生息,尔等竟不知?”厉王嗤笑一声,便直接命宫人将桌案上的竹简都分发下去,正好一人一册。

    “不知便罢了,孤不提,你们也不问,当真是只知行军打仗?自己好好看看。”

    众大臣闻声便知大事不好,抖着手接过竹简,一时心中惴惴。

    陛下暴怒,论理乃是突发情况,然而此刻竟准备了一车相同的竹简、人手一册分发下来,莫不是有备而来,就等着整治他们?

    尉雨青悄悄瞧了一眼丞相,见对方果真疼得面目扭曲的模样,心道李大人这次做戏当出头鸟,属实尽职尽责,恐怕是早已同厉王商定好了,在为陛下分忧。

    一时间,尉雨青也捧着竹简跪下,细细看完后,同样砰砰砰地磕头。

    其余大臣见此情景,心中拔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显然,帝王是在让尉李两位做好表率,明明白白地告知众人,他今日发难便是有备而来,蓄意为之,并且光明正大。

    虽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但厉王从未于政事上儿戏,此次如此安排,显然竹简中记录的乃是影响国之根本的大事。

    殿中一时气氛凝重,只余以头抢地之声。

    众大臣相继阅读竹简,先是被其中伤亡百姓的数量惊住,再往下看,竟是各地贪污剥削百姓的贪官罪证。

    而此次贪污名单中的大臣,没有一位是此刻待在殿中的,可见帝王是有备而来,早已为这些人定了罪。

    而被召集而来的他们,显然无形中入了帝王的阵营,一时心神巨震,俱都自觉跪下请罪,叩首不起。

    “臣等无能,愧对百姓,愧对陛下!”

    厉王闻声,抬眼审视众人,目光如刮骨之刀般寸寸扫过,半晌方道:

    “诸位爱卿可知,如今楚军中,多少将士多年未曾归家?本朝尚武,挣军功可得爵位,凡充军者,待遇比之普通农耕人家,要好上千百倍。

    可试问,这是百姓自愿的么?否。不过趋利避害罢了。

    不充军,逃役者全国问罪。充了军,若能出头挣得军功倒也罢了,阖家欢乐。若不能,亦或是战死沙场,家中老小当如何?

    孤之大楚,谓之强国,却时有老弱饥寒交迫,冻死街头。”

    话音刚落,在场众臣便纷纷垂首,哑然无言。

    乱世之中,个人尚且自顾不暇,以至于众多权臣谋士、乃至于一国之君,都遗忘了百姓仍在受苦。

    厉王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跪着的臣子,沉沉道:“孤起初不知。尔等也不知。朝中王公大臣、地方官员,皆不知。知之者,乃前线上阵杀敌的士兵,然,其能否活着从战场归来,亦未可知。”

    李莫听完,已是双目赤红,弯腰用力磕了三个头,方垂首道:“臣明白了,臣为军中将士,叩谢陛下。”

    众人见状,照样愧悔,长跪不起。

    厉王今日安排这一出戏来警示众臣,自不是为了让丞相等心腹替自己歌功颂德,一时不耐地将人挥退,拍板定音。

    “诸位爱卿既知百姓之苦、军功制度之缺陷,更当全力配合改革,使本国此次休养生息举措顺利实施,再者……清查辖地,惩治污吏,竭力杜绝贪赃枉法与剥削百姓之事,更是尔等本分,孤不愿看到任何一人阳奉阴违。”

    “遵旨!”众臣当即领命,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各自退去,尽责办事去了。

    通古镜默默杵在一边看了这出戏,忽而显出一行字:【这便是主人命我查伤亡人数的缘由,为了以数据说话,借机改进大楚的军功制度?】

    厉王负手往外走,见状脚步丝毫不停,显然无意接话,径直离开大殿。

    系统却是不死心,又问:【主人决意改进军功论赏制,补贴救济百姓,可是因为得知小鲛人的兄长也充了军,见她孤苦无依,才想到了大楚的百姓?】

    厉王忙于政事,何曾有功夫与镜子闲话,再者帝心难测,窥视帝王用意无异于自寻死路。

    “噤声。”男人被通古镜吵了一路,愈发不虞,侧头瞥了一眼。

    通古镜便不受控制地闭了嘴。

    然而厉王如此反应,系统更是笃定这一切与小鲛人有关,当即喜不自胜,暗自告知了子系统,命子系统守好虞脉脉。

    厉王并未将系统的质疑放在心上,只缓步进入寝殿,心中思虑的却是变革之事。

    现阶段,大楚休养生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前朝变法保留下来的按军功进爵制度,虽然激励了百姓参军,但也导致近几年来,无数士兵战死沙场,家中老小无所倚仗,又饱受权贵剥削,自然没有活路。长此以往,天下必乱。

    可……如此一味休养生息,补贴安抚百姓,难免有些耽误养兵练兵时机,农耕方面与它国相比,依旧无太大优势。

    故而,待回了寝殿,厉王便召来了通古镜。

    “异世能人,可有擅农耕、可提高量产者?”

    系统登时精神一振。

    【自然有,是否确定召唤末世超级农场主,助你一臂之力?】

    厉王垂眸品了口茶,似笑非笑道:“孤只听得懂人言。”

    系统换了个翻译:【是否确定召唤……末世种田文男主、于人间末日时催生农作物、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农耕大师迟饱饱?】

    厉王:“孤看你是活腻了。”

    系统见势不妙,立时屏幕几番变幻,将小鲛人拉了出来。

    小姑娘正躺在炕上睡得呼呼的,嘴里又嘟囔了几句梦话。

    厉王还未及动手,便听见虞脉脉呢喃了一声,呜咽道:

    “……哥哥莫丢下我……”

    男人毁镜的心思登时歇了一大半,确定虞脉脉未醒,手一收将通古镜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