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天晚上对你来说都是不好的回忆吗, 亲爱的？”*

    他从未听过母亲的声音如此柔和又轻佻，像是对爱人的耳语一般……又或者说，这也确实是她对她所爱之人的耳语。

    严肃又低沉的声音如此回答：“……不，也不算那么不好。”*

    他忽然觉得他不应该躲在这个帘子背后, 他甚至不该在这艘船上！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幕帘后, 握紧了拳头。

    他的视线在黑暗之中游离, 想要找到某个幽魂的踪迹, 却不能找到任何东西, 只能无奈地停在帘子底部的缝隙处。

    看着缝隙之中透出的少许光亮，他目光沉沉。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多久？

    二十一天。

    那一千多个日子、从未离开过的习惯性陪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又要多久来习惯？

    再一个一千多天的时间吗？

    ——他曾经竟然也天真地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就像是他曾无比坚信自己会顺利地承接外公的位置，成为刺客联盟的首领一样。

    帘子被骤然拉开, 母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儿子。”*

    他在黑暗中静默地站立了一刻, 才往光亮处迈步走去。

    达米安大步地走向蝙蝠侠，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我以为你会更高，父亲。”*

    而我错了。

    因为我也曾以为我绝不会失败、绝不会与某人分离。

    可我失败了，也感受到了契约的消失。

    ——她消失了。

    --

    雷霄·奥·古在刺客联盟是一手遮天的。

    达米安·奥·古从未怀疑过这件事，也从未想过已经活了五百年有余的外公会在任何情况下死去。

    但人类总有极限, 而他的外公也曾经有过一次错误的选择。

    斯莱德·威尔逊——丧钟。

    达米安并非未曾知晓过这个人物的信息, 在他“诞生”之前，他的外公也曾属意过另外的继承者——他的父亲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包括这位前刺客联盟继承人、也是现任背叛者。

    至于为什么说是现任背叛者，就要从几天前, 刺客联盟突然的巨变说起了。

    ……

    刺客联盟基地所在处。

    这里的白日尽管也十分寒冷，但比起夜晚而言还算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就在某一个平常的日子，在所有刺客联盟所属人都在大会场中练习的时候，他的外公, 雷霄一如既往地告诉他：“这是你以后会继承的——这整个刺客联盟。”

    塔利亚·奥·古站在他们身后，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达米安还来不及正式做出回应，一声他们都未曾预料到的枪声在他们身后蓦地响起。

    以这声枪响为初始，一场“政.变”陡然引爆。

    伊妮猛地往后方看去，却只能看到接连不断的火光，无数子弹穿透她的身体，直直地往奥·古家的三人冲去。

    她下意识地惊呼：“——达米！”

    比她的反应更快，塔利亚果断地抱着达米安往外冲去，而雷霄也即刻拔出长剑，向入侵者们冲去。

    没有任何思考，她转过身就向达米安离开的方向跟去，飘到他身边的时候，塔利亚已经不在了。

    达米安的身影隐没在在一个隐蔽处，面色冷肃地看着外面对着刺客联盟基地轰炸的直升机，以及大肆杀戮的雇佣兵们。

    感觉到了伊妮的出现，他低声道：“跟在我身边，不必担心，外公会解决这件事的——或者我会。”

    伊妮急促道：“达米！这太危险了！”

    达米安：“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刺客联盟里危险无处不在。别在我面前说这么天真的话，伊妮。”

    伊妮：“天天不肯服输的幼稚鬼才没资格说我天真！而且你现在可没有武器！”

    在她试图阻拦他的时候，外面刺客联盟成员与那些雇佣兵的缠斗中，一把枪意外地掉到了达米安面前不远处。

    “——你看，这不就有了？谢谢你的乌鸦嘴。”

    达米安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丝毫不停，一个翻身跃了过去，利落地捡起枪，飞快地在战斗的人影之中穿梭前进。

    伊妮噎住了一瞬，咬牙切齿地喊：“——达米！！”

    达米安充耳不闻。

    显然是阻止不了他了，她长叹一口气，也只能紧随其后，心中祈祷着如他所说，雷霄·奥·古先生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吧。

    ……

    一具被火焰包裹、剧烈燃烧着的躯体从天而降，带着惨叫声直直地坠落到地上，片刻后就失去了气息。

    而丧钟也正举着一把长刀，尖锐的剑尖悬在那具身体上空，闪烁着寒光，下一秒就要贯穿地上那具身体的头部！

    达米安猛地蹬腿一跳，愤怒地大喊着踹开了那个想要对自己外公下杀手的混蛋。

    伊妮怔愣地看着达米安抱着那具被烧伤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身体，看着他难得无措地低声呼喊：“外公……”

    她无助地飘到他身边，想出声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的声音变成了一声熟悉的惊叫：“达米！”

    他知道这是她发现危险时候的语调，也已经自己发现身后有危险感赫然袭来！

    达米安握着刚刚拿到的长剑猛地往后一挡，与丧钟激烈地厮杀了起来。

    在半空中无事可做的幽魂看了那边一眼，决定相信经受多年训练的达米安能应对还不太了解他的对手，转身飘到了雷霄的身边。

    烧伤严重、气息微弱、濒临死亡——但是。

    伊妮愕然地看见他挣扎着动了起来，努力地往拉撒路池的方向爬去。

    犹豫了一下，她率先飘到了拉撒路池旁。

    这个池子如她一开始的记忆中一样，依然翻滚着诡异的气息，散发着诡异的绿色光芒。

    ……可是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能碰到这个池子的水。

    她慢慢地飘到池子的边缘处，踌躇着伸出手想要捞起一捧池水，但下一秒，炙热的灼伤感穿透了她的手，让她难以抑制地大叫了一声。

    幽魂匆忙地松开了手，任由池水从她手中滑落，滴回到池子中，溅起少许波纹。

    但她的两个手掌处都留下了一层淡淡的绿色，显然她触碰到的池水都附着到了她的手上，甚至还肉眼可见地顺着她的身体逐渐蔓延开来。

    炽热的触感逐步蔓延开，可这还不是让她最担心的。

    随着池水对她魂体的逐步腐蚀，她能感觉到，让她一直停留在这里的契约也在被慢慢侵蚀。

    那是来自灵魂的疼痛感。

    剥夺她的血中肉、肉中骨、骨中髓，在她的灵魂之中肆无忌惮地吞食、嚼碎。

    ——它想要把她从他身边带离。

    同时，刚用手中长剑刺穿了丧钟右眼的达米安在丧钟逃离的黑雾弹中连连咳嗽，像是心脏某一块、又像是更深处的灵魂蓦地传来不可忽视的疼痛感。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股仓皇的疼痛感就逐渐褪去，直到消失。

    达米安蓦地抬首，冲向了拉撒路池。

    还来不及注意距离拉撒路池仅有咫尺之遥的躯体，拉撒路池之上飘浮的幽魂几近透明到消散，被绿色光芒覆盖的伊妮向他伸出了手。

    她想要靠近他，她想要回到他身边，她想要握紧他的手。

    一如往常那般。

    但最后，她只能在痛苦之中流下眼泪，直到彻底消散都在无声地呼喊：

    “——达米。”

    达米安青绿色的瞳孔骤然一缩，终于失声道：“——伊妮！”

    ……

    最后他谁都没法救回。

    在有名的复活之池旁，他失去了外公，失去了伊妮，失去了相伴多年的亲人。

    而他唯一能做的，竟然是被母亲带去见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他的外公看重多年的人，也是他的伊妮真正的父亲。

    哥谭的蝙蝠侠。

    --

    蝙蝠侠、又或者布鲁斯·韦恩并不知道他的存在，难说得上是惊讶还是早有所料，达米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而是在坐上蝙蝠车之后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伊妮德·韦恩。”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蝙蝠侠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看向刚刚认识的儿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看来塔利亚和雷霄并不会瞒你什么。”

    “我是刺客联盟唯一的继承人——从我被确认开始，就是这样。”达米安并没有避开父亲的视线，“所以她活着吗？”

    蝙蝠侠：“塔利亚不可能没有告诉你。”

    达米安又看向了车的前方：“注意开车，父亲。”他的音调没有什么起伏，“你把全世界都瞒得严严实实，全世界都知道伊妮德·韦恩和杰森·陶德一起死去了——”

    “但我知道不是。她还活着。”

    除了一开始这个名字让蝙蝠侠有所波动，接着达米安笃定的结论都没有让他再有什么格外的情感外露：“我并不认为情报需要这种毫无理由的推测。”

    最后，达米安说：“不能更赞同。所以，我猜你应该数过，你梦见过她多少个晚上了？”

    他“啧”了一声：“是什么让她觉得自己能好好藏住事情的。比如，你虽然不知道你有儿子，但你知道达米安这个名字，对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