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洞穴, 一地的尸体，荧绿的池水。

    ——是拉撒路池。

    她慢慢地走在看不清具体的地上，感觉到碎落的石子被自己的脚底踩过, 还有一些坚固的、更大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什么。

    翻滚着的池子旁，躺着一圈的尸身……和零散的骨头。

    奇异地，她并不觉得害怕或者恐惧，内心只有一片毫无悸动的平静，就像是这些东西都是虚假的，激不起她思绪半分波动。

    直到她走到了拉撒路池的边缘，她身旁有两个身影笔直地站立着。

    一个丰满妖娆的女性, 还有一个更为高大健壮的男性。

    伊妮德猛地停下了脚步，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男性身上。

    她的心脏忽然剧烈地搏动起来, 炙热的情绪顷刻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全身的血液随之沸腾了起来，不断地叫嚣着同一句话——

    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一瞬间的激动让她产生了微弱的晕眩, 但这猛烈的情绪只像是流星般一闪而过，只有心脏深处的炙热感提醒着她刚刚并非错觉。

    伊妮德茫然地看着那个男人。

    “……你是谁？”

    全身都在黑暗中隐没的男人慢慢地向她踏出一步，面容清晰地在光影交接处浮现，在她浅蓝色的瞳孔中再清楚不过地映入。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是她与最敬爱的父亲有九成相似的面容。

    他如此说道：“我是达米安。”

    【达米安】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我为你而来。”

    伊妮德恍惚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一脚踏空，直直地落入到了拉撒路池之中。

    在她最后的视线中,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这么被绿色池水吞没，沉没到拉撒路池的深处。

    只此一眼，伊妮德便明白了。

    就算那是【达米安】，那也绝对不是她的达米。

    --

    池水肆无忌惮地侵入她口鼻之内的错觉仿佛还在, 这导致了她在梦境之中苏醒的时候, 睁开眼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吸气的幅度过大, 她呛到了，下意识地扑在身边人的怀中不停地咳嗽着。

    抱着她的怀抱宽厚而温暖，手还不停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后知后觉的惶恐与惧怕侵占了伊妮德的情绪，让她在咳嗽间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那些尸体其实都是一个模样，跟那个自称为【达米安】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达米安】来找她是为了从她身上夺走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是——

    她攥紧了手下的衣服，手指节都发白，却无法分走她内心的丝毫痛苦。

    她耳边有人在呼喊低声她，声音中满是忧虑：“……伊妮……”

    伊妮德呜咽着咳嗽，声势大到像是要咳出身体里的五脏六腑，源源不断的眼泪从她眼角流出，在床被上浸出大片的水迹。

    迪克惊心胆战地看着怀中少女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她长长的黑色卷发从发尾处开始肉眼可见地泛出白色，眨眼间就不可阻止地往上方的黑色蔓延，直逼中间的部分。

    达米安脸色凌厉，死死地盯着伊妮德，翠绿色的双眼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刚刚才被阿尔弗雷德叫醒的布鲁斯匆忙地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她的发尾泛白的过程，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床边从迪克臂膀间接过伊妮德。

    他极具技巧性地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轻而易举地就让她缓了过来，令人心惊的咳嗽阵势顿时消散，房间里只有她偶尔的咳嗽声。

    终于平静了下来的伊妮德躺在布鲁斯的怀中，用她刚刚咳到沙哑的声音轻声喊道：“……达米……”

    此时已经十五岁有余的达米安长开了很多，身形更加高大、面容不再稚嫩，脸部线条也更加凌厉尖锐，当他沉着脸的时候，已经跟他的父亲有五六成的相似了。

    ……也更加接近那个【达米安】的样子了。

    达米安蹙起眉：“你梦见了什么，伊妮？”

    伊妮德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塔利亚。”

    布鲁斯抱着她的手蓦地收紧了一些。

    伊妮德略微抬起头，看向了同样看着自己的达米安，动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再次喊了一声：“……达米。”

    达米安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出乎意料地异常沉静，只是说：“会没事的，睡吧，伊妮。”

    伊妮德偏头把自己的脸颊贴合到他变得宽大的温热手掌中，疲惫地阖上眼，依言陷入了沉睡。

    达米安沉默地看着她睡去，抬眼看向了布鲁斯：“父亲。”

    布鲁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达米安。”

    达米安：“不必在意我，母亲要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只要您觉得应该阻止，那我也会协助您。”

    “自从两年前，我没有杀死丧钟开始，我就是站在您这边的了，父亲。”

    而伊妮德，毫无疑问，是他们一定会保护的家人。

    因为昨晚没有做梦，匆忙赶到伊妮德房间里的提姆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却感觉自己和迪克一样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他挑了挑眉，问道：“所以，有人告诉我伊妮发生了什么吗？”

    迪克的目光则一直在伊妮德身上，轻声自语道：“……她又做梦了。”

    提姆：很好，现在是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布鲁斯看向他，语气不容置疑：“提姆，别告诉他。”

    提姆：“……我现在装傻还来得及吗？”

    达米安道：“关于母亲的事，这与陶德无关。”

    提姆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伊妮德，又看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终于同意道：“好吧，你们说了算。”

    反正伊妮德白发的事瞒了他那么久，也不少这一件吧。

    --

    罕见地，他今晚并没有进入梦境。

    很普通地入睡、浅眠，又在某个瞬间惊醒——在进入梦境之前，这是他再日常不过的睡眠生活。

    但自从与伊妮德重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在入睡时看到她。

    所以不意外地，他接到了某个家伙的通讯。

    自从提姆进入梦中后，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多了起来，除了一开始杰森的不爽，但后来的关系倒也还算是差强人意。

    然后他们之间也算是交流了电话——在伊妮德不嫌热闹大的起哄下。

    放在床头桌上的通讯耳机亮起了蓝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地，仿佛在匆促地吸引他的注意力，想让他看到自己。

    杰森瞥了那个震动的耳机一眼，先是没什么表情地套上了自己的t恤，起身的时候才拿起它放到了自己耳朵里。

    耳边响起了“嘀”的一声，通话便接通了：“嗨，早上好？”

    他走到洗漱台前，一言不发地直接开始洗漱，连招呼都懒得打。

    这边的沉默让对面的提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听到水声传来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懒得说话。

    提姆：“好吧，起床气？”

    杰森含着满嘴泡沫，咬着牙刷含糊地应：“嗯哼？”有事？

    提姆笑道：“看来你昨晚睡得不好？”

    “嗯哼？”我昨晚睡得好不好重要吗？

    不知为何感觉跟他的脑电波对上的提姆摇了摇头：“伊妮这边……没出什么大事，好像是做了个噩梦。”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杰森微微眯起眼，吐出了口中的泡沫水：“噩梦？”

    提姆：“是。你很在意？”

    杰森拿起一旁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泡沫，又用水打湿了自己的下巴，熟练地抹上剃须膏：“没人跟你说过吗？之前她也做过一次噩梦，就在小丑绑走我之后，她梦见了小丑对我做的事。”

    提姆一愣，本来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说真的？”

    杰森稍稍倾斜自己的下巴，让剃须刀准确无误地划过，露出下面微深的肤色：“我以为老家伙的控制欲有点改变，看来没有啊。”

    提姆抿了抿嘴：“保持联系。”他快速地切断了通讯。

    杰森：“啧。”他还想说继续保持耳机的通讯，这样他好听听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伊妮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但看小红鸟这副样子，打回去估计他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而强行侵入蝙蝠家的线路……

    算了吧，之前他能成功主要是因为蝙蝠侠没有针对他采取防备措施，而且自从反应过来他干的事之后，提姆就再没让他有成功的机会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蝙蝠侠的第三任罗宾在电脑上的天赋确实是第一的，甚至可能比蝙蝠侠本人还好一些，只是年龄上的经验相对欠缺了一些而已。

    所以杰森倒也懒得去试探蝙蝠洞针对他加强了不少的通讯线路，只是随意地摘下耳机放到了床头桌上。

    然后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杰森略微思索了一下，转身抽出装备包里的大种姓之刃。

    黑色的刀鞘包裹着这对魔法之刃，看起来似乎与一般的刀刃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没有反射任何的光线，只是沉稳地待在他的手中。

    他握着其中一把刀，缓慢地抽出了刀刃。

    赤红色的奇异火焰在他抽出的瞬间便在刀刃上燃起，散发着鲜艳的光芒，在他蓝绿色的双眼中跳跃。

    与此同时，他胸前似乎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杰森的面色顷刻间冷淡了下来。

    他冷漠地把刀刃放回刀鞘之中，整理好自己简便的装扮，将这对魔法双刃背在了背后。

    红头罩从窗边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