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到床边有动静的时候, 梅根依然困乏得很，所以只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手心中本来握着的温热感慢慢地挣脱开自己，只在梅根的手心中留下一片冰凉的空气。

    梅根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想要抓住那只手。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想法，柔软温热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抚：“我在呢，睡吧, 梅根。”

    本来有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的梅根又重新闭上了眼, 略微抬起脸蹭了蹭那只手，模糊地嘟囔道：“……怎么这么早起床？”

    有人在一片黑暗中轻笑了一声, 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温声重复了一遍：“睡吧, 梅根。”

    还没睡醒的少女发出了几声咕哝声，睡意席卷了她的大脑，让她的呼吸起伏又变得均匀了起来。

    确定梅根再次睡了过去，伊妮德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轻柔地抚摸了手下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卷发好一会, 最后俯下身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才下了床。

    虽然现在的伊妮德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但她再熟练不过地伸出手在床头桌上拿起一个眼镜盒, 打开之后摸索着拿起了眼镜，又流利地闭着眼睛给自己戴了上去。

    伊妮德再次睁开双眼, 眼前已经从一片黑暗变成了非常清晰的现实景象, 哪怕房间里其实还是一片黑暗，但她已经能看到所有东西了。而眼镜的左上方还是那个小小的波形图。

    她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然后拿起了摆在床边的特制外骨骼, 确定它稳定地立在地面上之后, 无声地略微吸了一口气。伊妮德伸出双手撑着它猛地悬空了自己的身体，稳稳地把自己的身体放到了外骨骼之中。

    这个机械外骨骼是帮助她站立的重要道具，经过托尼精心的改造和多年的磨合之后，利用赵医生研制出的神经接连功能，她已经能像常人无异地行走了。

    随着她神经连接的开启，本来比她的双腿略大的机械外骨骼迅速且无声地调节了自己的大小，变得完全贴合她的身体，却又不会让她产生异样感，只要再在外面套上一件宽松一点的裤子，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看出她的不同。

    伊妮德慢慢地走向了洗手间，尽量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关上门之后把放在储物架上的内置耳机放到耳朵里才终于笑着说道：“早上好，friday。”

    ai柔和的声音在她耳内响起的同时，她的眼镜左上方那个波形图也随之起伏着：“早上好，伊妮德小姐。又或者我应该提醒您，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二十七分，不早了。”

    伊妮德略微挑了一下眉：“哇哦，我们睡了那么久？”

    friday声调客气，说出来的话却非常不留情：“当然，毕竟您和梅根小姐昨天都是凌晨五点才睡的，继承了boss的优良传统。”

    被嘲讽了的伊妮德心虚地笑了笑，没办法，昨天她碰到的那个难题实在是太有趣了，让她忍不住花多了一点时间去研究——而梅根也不愿意比她先睡，竟然也坐在她身边看了她一个通宵，硬是撑到了跟她一起入睡。

    心虚的伊妮德不再说话，下意识地拿起隐形眼镜盒就想要打开并且把里面托尼为她特制的眼镜放到眼睛里，却又突然想起梅根还在睡着，没人能帮她戴上隐形眼镜，所以只好默默地放下，然后开始给自己洗漱。

    刷完牙后，伊妮德先是拿下旁边挂着的毛巾拧干热水之后才摘下眼镜，慢悠悠地用热毛巾擦起了脸。

    紧贴着脸上皮肤的热毛巾还在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耳边忽地传来轻巧的开门声。

    把毛巾掀了下来，伊妮德略微侧过头。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清楚地感觉得到眼前的人是谁。

    所以她并不紧张，只是轻声说：“梅根，你不是还困着吗？”

    梅根从鼻子里发出了轻哼声，略带着得意地含糊着声音开口：“我就知道你没了我不行。”

    一双手娴熟地避开了外骨骼的位置、揽住了她的腰部，因为很清楚外骨骼的承受能力，所以梅根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伊妮德穿着的外骨骼上，闭着眼睛用脸亲昵地去蹭她的脖子。

    伊妮德无奈地笑，尽管看不清楚却也纯熟地伸出手抱住了双胞胎姐妹，在她耳边轻声说：“梅根，痒。”

    梅根闷声应着，放过了妹妹柔软的脖颈，却是抬起头蹭起了她的脸颊，撒娇道：“伊妮，困。”

    伊妮德没好气地推她：“那就去睡觉。”

    梅根不满地哼哼：“我就打算睡！戴了眼镜再说。”

    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之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于是伊妮德眼前也看到了镜子里她们的模样。

    外表别无二致的两个人彼此拥抱、相互依偎，犹如不可分离的唯一个体。

    在梅根小心翼翼地把单薄的隐形眼镜放入伊妮德眼睛中的时候，忽地提起了一个话题：“伊妮，我们的十五岁生日已经过了。”

    伊妮德：“嗯哼。”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去上学——你终于肯同意了？”

    “我一直都同意你想干的事情好吗？”梅根小声地嘟囔。

    “高一又快要过去了啊……”伊妮德叹了口气。

    给她戴好眼镜之后，梅根懒洋洋地抱着胸靠在了墙壁上：“你觉得daddy真的会同意吗？”

    伊妮德看了她一眼：“快去睡觉。”

    梅根耸了耸肩，转身慢吞吞地往床上走去：“好吧，我和期待你能赢下和daddy之间的‘战争’。”

    ——关于到底让不让她们出去上学的‘战争’。

    还站在洗漱台前的伊妮德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把毛巾用水又洗了一遍，在拧干水的过程中忽地动作一顿。

    “friday？”

    “我在，伊妮德小姐。”

    “dad现在在哪？”

    “boss现在正在实验室里。”

    好吧，不出意料的回答。伊妮德叹了口气。

    --

    伊妮德推开实验室的门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嘴上还咬着一支上下摇晃的笔，望着蓝色的虚拟投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

    轻缓地走近，她发现投影上的东西赫然是好几个东西的数据比对图——一个是发着光的蓝色正方体、一个是幻视头上的那个黄色的宝石还有一个是不断涌动着的红色流体。

    因为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跟这个东西有接触，所以伊妮德知道第一个是宇宙魔方、第二个应该是叫心灵宝石，而第三个……

    尽管实际上无法想起什么太具体的东西，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是迅速地让她陷入了恍惚，眼前忽地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场景。

    暖黄色灯光照耀的客厅之中，有一只猫咪亲昵地蹭着她的腿，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伊妮德皱着眉，只觉得突然有些头疼，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无意识地低声呢喃：“goose……？”

    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托尼蓦地转过头，下意识地就挥手关掉了眼前的投影，看着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当即有些慌了神，连忙站起来走到了她身前：“嘿，伊妮，你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甜心？听得到吗？”

    他的样子赫然是如果她再没有回应，就能立刻把她抱起来——指穿上机甲之后——去打扰好不容易在享受假期的赵医生。

    为了防止自家老爸被暴怒的赵医生用她最近新研发出来的生物科技变成智障，伊妮德很快就缓了过来，伸出手就握住了父亲的手臂，无奈地说：“我没事，dad。”

    托尼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问到了腿脚，确认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了，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他的手高频率地晃着刚刚咬着的笔，眼睛还不安地乱动着，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显然是一副对她的情况放不太下心的状态。

    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和布满胡茬的下巴，伊妮德拍了拍他的手臂，朝他张开了双手：“dad，抱一下？”

    托尼对上她的视线后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焦糖色双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抱住了她，隔着一层衣服和单薄胸腔，让怀中的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剧烈又恐慌的心脏振动。

    伊妮德侧耳聆听着他的心跳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我在这呢，好好地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别担心……”

    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感受到他的胸口起伏逐渐平稳下来。

    托尼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而他贴心的小女儿终于温柔地开口了：“dad”

    “嗯？”

    “你多久没睡了？”

    “……”托尼的脸略微皱了起来，“呃，这真是个好问题……我想想，可能也就十几个小时吧？”

    但显然，关心着这件事的远不止伊妮德。

    所以他尽职尽责的ai非常配合地回答道：“是四十二个小时，伊妮德小姐。”

    托尼：“什么？jar，你在开什么玩笑？绝对没有这个数！最多也就三十多个！”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了嘴，不为什么，只是因为伊妮德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腰间的肉。

    “嘶——”托尼倒吸了一口冷气，龇牙咧嘴了好一会，还是没舍得训斥小女儿，只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那很疼，伊妮……”

    伊妮德无奈地又帮他揉了一下那个地方：“我知道我没用多少力的，dad。”

    托尼不满地嘟囔：“但是很疼！唉，你怎么跟你亲爱的oy一样，这么会挑疼的地方掐了？”

    伊妮德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听你们之间甜蜜的狗粮……来吧，dad，回房间睡觉。”

    托尼被她拉着磨磨蹭蹭地往自己房间里走，不住地哀嚎着：“不，不行，还剩下一点东西就能完成了，伊妮——要不先让我洗个澡？”

    伊妮德才不听他鬼扯：“行了吧，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放你去洗澡都不知道会不会淹死在浴缸里。听话好吗，dad？”

    虽然托尼并不是很愿意离开实验室、也知道自己为伊妮德身上的外骨骼设计的承重能力足有五吨重，但他依然将这个孩子视作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所以他几乎是顺着伊妮德的力气往外走的。

    很快，托尼就被伊妮德按到了床上。

    看着眼前认真地为自己盖被子、掖被角的少女，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的伊妮德已经这么大了啊。

    她和梅根今年都过了十五岁生日了，距离之前被艾德·利安绑走已经有足足七年了……

    但听到她们母女三人被绑走之后手脚发冷、心脏停跳、如临深渊的绝望感却像是还在昨天感受到的。

    托尼忽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伊妮德的手。

    伊妮德讶异地抬起头，发现她的父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也默默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在这呢，dad。”

    托尼的喉结略微滚动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才声音干涩地说：“……我睡不着。”

    他并没有刻意露出示弱的姿态，也并非是在渴求安慰，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不由自主地想要倾诉一点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尽管身边的人再没有出事过，尽管与亲朋好友们的关系愈发紧密，尽管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但他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无时无刻地不在绷紧着，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他爱的人受到威胁，一次又一次地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并且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外敌入侵、世界崩塌、人类死去……

    他睡不着。

    感觉着握着自己的手在不断地加大力气，伊妮德却像是感觉不到半分手上传来的疼痛一样，对着托尼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像是被她的声音唤回了理智，托尼的手劲猛地一松，怔怔地看着伊妮德：“什么梦？”

    伊妮德歪了歪头：“我梦到，我们住在了一个很大的木屋里面，嗯……应该是在树林里的一个湖旁边？周围都是树木，环境非常好，空气清新、鲜有人烟……”

    托尼忽地笑了一声：“你是在推销房地产吗？销售小姐？”

    伊妮德小小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别插嘴”，于是托尼只好伸出另一只手作缝嘴状，不再说话。

    “我记得，木屋外面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在那里摆上了很多桌椅，也有很多吃的，大家可以坐在那里聊天说笑，打牌、玩游戏……嗯，我记得那里还搭着好几个帐篷，只要有时间我们就可以在那里野炊、或者直接在帐篷里面睡。对了，帐篷里面都是钢铁侠和美国队长的玩具！”

    托尼又不满地抗议：“不要美国队长！”

    伊妮德失笑，也不反驳他，只是顺从地答应：“好，不要。那就是只有钢铁侠的玩偶——奇怪，其他人的呢？我想要黑寡妇和绿巨人的玩偶，真可惜。”

    只要不是美国队长，托尼就同意了起来：“这个可以有。”

    伊妮德笑着，声音轻柔：“在那里有好多人呢。我想想，natty和巴基在跟梅根做体术训练，山姆和克林特在厨房里吵吵闹闹地准备晚餐，史蒂夫和索尔在喝酒聊天，罗德、哈皮和你在打牌，oy和我在收拾玩偶……”

    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平和。

    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伊妮德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伊妮德弯下腰，在他布满老茧的大手上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好梦，dad。”

    这个晚上，托尼久违地没有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