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漆黑的房间之内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阵类似于敲击的声音过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响了起来。
【来吧，实验过程录制开始——】说到这里, 她的声音忽地停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 【……等等，你开了摄像头吗？】
【呃, 】另一个与她异常相似、但对于他而言两者之间却有着再明显不过的差别的声音回答道, 【你提醒我了，没开。】
说完, 房间之内忽地亮起了刺眼的灯光。
大概是因为在调试摄像头, 所以镜头晃了一下，一开始呈现出的画面是相当模糊的场景, 等镜头聚焦之后,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有着一头漂亮深棕色长发的少女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温软的浅褐色瞳孔、长且浓密的眼睫毛、白皙中透着红润的脸颊，还有嘴角柔和无奈的笑意。
伊妮德·斯塔克的目光停留在了镜头之上，表情平和、眼神宽容, 就像是她现在就在注视着屏幕前的人一样。
这样的想法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来。
但这样的场景只有开头的一瞬间而已，只是短暂地与镜头对视了一眼后她就转过了头，将自己的面孔脱离到了镜头之外。
她略带无奈的声音在镜头外响起：【梅根，我让你开摄像头是拍摄实验过程, 而不是来拍我的！】
【真的吗？】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装模作样, 【对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实验内容是什么, 毕竟你最近都不是找我跟进实验过程的, 而是找某个不知名的混蛋先生，对吧？】
第三个明显是男性的声音即刻不满地回道：【我才不是混蛋！斯塔克小姐，注意你的措辞！】
【哈。】梅根·斯塔克比他更不满的声音带上了嘲讽，【会说自己不是混蛋的从来都是混蛋，你知道这个吧，帕克先生？】
镜头又猛地摇晃了一下，上面呈现的场景瞬间天翻地覆了起来，看上去应该是被移动到了跟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哦，拜托，这个摄像机可是我的！】彼得·帕克哀嚎了一声，【哈利，你就不能对我的宝贝好一点吗？】
哈利·奥斯本抬手就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好友，戏谑地回应：【我知道这是你的宝贝，但是我觉得我可以用我的钱买你好多个宝贝。】
浅棕色卷发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用一只手的手肘靠着桌子撑住自己，看着镜头露出了哀怨的表情：【我讨厌这句话，非常讨厌。】
伊妮德叹息了一声：【所以这个实验过程不能好好地继续了，对吧？】
镜头随着发言人的改变而调转，对准了站在实验台前的少女，让她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需要我摆个ose吗，哈利？】
一听到这句话，梅根立刻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伸出手就抱住了伊妮德，靠在她的肩膀上飞快地摆出了一个剪刀手：【来，ose！】
【……你还记得这是个录像吗？】彼得的表情很是无语，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地走到了伊妮德的另一边，非常有自觉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然后同样摆出了一个剪刀手，露出了一个完美的露齿笑容。
同时，哈利不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镜头也随之晃动了一下：【嘿！你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只有你们三个也太过分了！】
对此，彼得只能一脸无辜地说：【可总得有个人拿着摄像机吧？】
【彼得·帕克！】哈利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把你的摄像机支架拿过来！我知道你带了的！】
彼得小声地嘟囔：【这都被你发现了……ok，ok，我知道，这就拿出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们四个人终于站在了一起，对着镜头一同摆出了老套的剪刀手，整齐地定格住了笑着的瞬间。
——五秒过后。
彼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哈利，没有设置延迟拍照吗？】
伊妮德顿时忍不住笑出声：【彼得，你忘了，我们还在录像中。】
彼得：【……啊，我真的忘了。】
他诚实的回答引得梅根和哈利一起大笑出声，然后三个人便你来我回地打闹在了一起，却都非常克制地没有误伤到正中间的伊妮德。
被他们三人一起默契地保护着的少女习以为常地远离他们的战场，老成地摇头叹气，往摄像机的地方走去，想要关闭录像。
但迈出没几步，他们四个人的动作都齐齐停住，一致地转头看向摄像机的位置——也是实验室的门口。
在摄像机镜头对焦的不远处，屏幕中的伊妮德望着镜头、也就是同一方向的门口眼睛一亮，笑着喊了一句：【dad！】
而屏幕上呈现的画面则是她望着镜头、望着屏幕前的他，目光温柔，欢快地呼唤着他。
他伸出手，按下了暂停键。
于是黑暗的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在屏幕上投出的画面定格在她高兴又充满活力的笑容上。
他凝视着眼前的孩子，久久不曾动弹。
投影仪的灯光打在他焦糖色的瞳孔之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辉，明明这种黑暗的环境中如此明亮的光源会伤害他的眼睛、刺痛他的神经，但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眼前泛起的泪光到底是因为眼部自我保护而分泌出的，又或者只是因为他又一次无法克制地放任了自己的泪腺。
怀揣着自己从未深思过的痛楚，他的手指放到了操纵屏上，将视频的进度条往前拨了三秒钟。
于是屏幕上的光景从她转头看向镜头开始，到她喊出那声【dad】后又一次暂停，再往前拨回三秒钟。
暂停、拨回，暂停、拨回，暂停、拨回——
他机械一般地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动作，也不将这短暂的几秒钟截取出来循环播放，只是自虐似地非要自己伸出手指做这个动作。
……就像是，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他就会落入一个伊妮德还活着、还会这么兴高采烈地呼喊着自己的幻境。
他不能落入这样美丽的幻境，因为在美梦破碎后鲜血淋漓的现实，将会是他最无法承受的噩梦。
哪怕他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噩梦早已发生，并且持续到到现在、以及之后的将来，都还会继续。
……
当她推开房间的门时，房间里不出意外地没有开灯，漆黑得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
除了还在运行着的小型投影仪打出来的灯光。
看到伊妮德微笑着站着的投影，她毫不意外，只是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投影上。
只沉默地凝视了投影一秒，她低下头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个虚拟的投影。
犹豫了一下，她并没有打开灯，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投影仪旁，看向了屏幕前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沉睡的父亲。
——果然，又是他在看照片和视频的时候睡着了，而在他不手动控制的时候，这些视频都是默认循环播放，才刚好放到了这个视频。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关上投影仪。
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忽地止住了。
【……oy。】
她听到伊妮德这么说道，于是她呼吸一停，抬起头看向了明明微笑着、语气之中却蕴含了难以掩盖的悲伤的伊妮德。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儿，我知道。从我出生开始，你和dad就一直一直在担心着我的身体，在忧虑我的精神状况……是我给你们带来了这个令人烦恼的负担，我很抱歉。】
听着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语，她忽地想起，当她们的母亲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一个简单的“no”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助地捂着嘴摇着头。
她知道，她们的母亲想要否认伊妮德这个简单的、愚蠢的想法。
【但我也知道，你们肯定觉得这是一个甜蜜的负担，甚至可能从未为此感到厌烦，而是自一而终地想方设法让我健康幸福地生活着……】
带着轻柔的叹息，伊妮德温声说着。
【所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到底为此努力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价，却依然无怨无悔地爱着我……但是这也让我产生了疑问。我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做吗？我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报答你们？我……我知道，这些问题都过于莫名其妙。】
她想，确实非常莫名其妙，你怎么会不值得呢？而只要你好好活着，不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吗？
【后来我知道了，这些都是过于自我的想法——我值不值得，这不重要；我该怎么报答你们，这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想要什么？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更幸福？哪怕……是在没有我的时候。】
假的，她想，在没有你的时候获得幸福？想得真好。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所有人失去你的结果会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无声的质问。
【我曾经见过一句话：[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在时间里面。]我并不知道我最后能否真的完成这件事，但我想，无论如何，总得有人去做，那么只是恰好，那个人是我。】
bull**
她在心里大声地骂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她愤恨地想道。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接下来就会被解答。
【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到我完成了这一切，但是……梅根离开了（left）。她离开了（had gone）。】
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伊妮德用不同的语句重复了两遍，却始终没有用上死亡这个字眼。
【我不能承受这个。】
那你怎么能让我承受你的离开？她这么想道。
更何况，无论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个，对她们的父母来说，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正因如此，她才还会活着站在这里。
【如果必须要有人，那不能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无比自私的想法，我知道。所以如果你们一定要怨恨什么、质疑什么、责怪什么……来怨恨我，质疑我，责怪我吧。】
她看着伊妮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唯有这件事，我不值得你们任何人心痛，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自私。】
但我们心痛的并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什么，只是为什么，为什么——
【……而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们的爱。】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地从我们身边夺走深爱的你？
看着漆黑的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梅根缓慢地按下了关闭投影仪的按键。
投影关闭，光亮消散。
世界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