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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诸位既然如此不计代价,...)

    两位夫人还有些事要商量, 慕秋和简言之坐在旁边聊天。

    当然,更确切的说,是简言之单方面在找慕秋聊天。

    他瞅着慕秋手里的云纹半面面具, 肯定道:“这是卫如流喜欢的风格。”

    慕秋:“这你都知道?”

    简言之嘿嘿一笑:“方才是诈你的, 现在知道了。”

    慕秋:“……”

    没等到慕秋的回应, 简言之也不在意, 暗搓搓继续问道:“那卫如流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笼呢?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慕秋怀疑道:“你又诈我?”

    “没有没有。这次真没有。”简言之连忙摆手, 挤眉弄眼,“那只兔子这么肥,明显是姑娘家喜欢的物件。”

    慕秋:“……我们聊些其他的吧。”

    卫如流给她买面具,是免得她身份暴露。

    她给卫如流挑了个兔子灯笼,只是想让他忘掉不愉快。

    但这种行为到了简言之嘴里, 却被渲染出几分莫名的暧昧。

    简言之意犹未尽,但他这人惯会看脸色, 知道再问下去,慕秋可能就不乐意搭理他了,便顺着慕秋的话应了声好。

    慕秋向简言之打听起大理寺的事情。

    简言之挑了些能说的说了出来。

    “比以前忙了不少。”

    这随口抱怨的一句话,引得慕秋心中微动。

    会比以前忙, 说明大理寺在私底下做出的动静不少。这会不会和她大伯父有关系?

    但是再多的, 简言之就没说了,慕秋也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干脆聊起京城近来的热闹事。

    简言之说:“状元郎江淮离在翰林院待够三年后,被点了外任, 接了扬州知府的职位。他离京那天, 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哭晕在家里。”

    对一位寒门士子来说, 这番晋身速度可谓是平步青云。

    慕秋细思片刻。

    她听人说过, 江淮离颇受陛下看重。现在江淮离特意被派去扬州,应该和私盐贩卖案有关系。

    又聊了片刻, 天色渐晚,慕大夫人提出告辞。

    简夫人依依不舍,还邀请慕大夫人和慕秋下回去简府做客。

    “一定去。”慕大夫人笑应道。

    简言之在旁边有些疑惑:他娘和慕大夫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慕大夫人和慕秋前脚回到自家包厢,后脚慕雨和两个弟弟就回来了,他们和婢女、侍卫的手里都提满了东西,显然是满载而归。

    “现在表演还没结束,看够了我们就回去吧,不然等会儿人太多,马车不好穿行。”

    慕大夫人发了话,众人收拾东西离开。

    好在他们离开得早,若是再晚上半刻钟,至少要多花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家。

    但纵使如此,慕秋回到明镜院,也接近子时了。

    白霜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小姐,吃几口再去沐浴吧。别多吃,免得夜里睡不着。”

    慕秋明明饿了,却没什么胃口。

    她用汤匙舀起一颗元宵,勉强咬了几口,只吃出里面有桂花和芝麻的味道,别的都没尝出来。

    看着碗里剩余的元宵,慕秋叹道:“不知道堂兄他们在扬州怎么样了……”

    东院里,下人同样端了碗元宵到慕大夫人面前。

    慕大夫人举着汤匙,用汤匙搅着碗里的元宵,迟迟没有去吃。

    “夫人,怎么了?”慕大夫人最信任的嬷嬷轻声问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慕大夫人捂着心口,欲言又止。

    嬷嬷会意,屏退屋里其他下人。

    没有闲杂人等在了,慕大夫人轻叹一声,道:“我刚刚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梦到云来一身是血站在火里,一直喊我的名字,我过不去,他又开始喊他爹……”

    说着说着,慕大夫人心口越发闷了。

    嬷嬷安慰说是因为这种团员的日子,大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京城,所以慕大夫人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不用担心。

    慕大夫人勉强一笑,又看了眼那碗元宵,摆手道:“实在没有胃口,撤下去吧。”

    扬州局势,远比京城众人想象的还要危及。

    漫漫长夜,沉寂肃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穿行在大街小巷里,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敲着锣报。

    敲更声沉闷响起,传进一座两进的普通民宅里。

    从外表上看,这座民宅没有任何异常。

    民宅内,书房处,慕大老爷端坐在桌案前,用铜签拨弄着燃烧了半夜的烛火,神情悠闲。

    在他三步开外,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

    这些奉命跟在暗处保护他的暗卫,尽数被屠杀了个干净,温热的鲜血从他们身体下方缓缓流出,显然是刚刚死去。

    一位蒙着脸的黑衣人踩过这些尸体,缓步来到慕大老爷面前:“慕大人,死到临头了,还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吗!”

    “死又何妨?”慕大老爷丢掉铜签,神情平和。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他宽袖大氅,衣着沉稳。

    “这世间,从来没听说过活了数百年的人,却有传承过千年的世家。我赴死后,慕家传承不绝,我会于九泉之下,贺诸位九族倾覆之喜。”

    黑衣人大笑:“慕家传承不绝?东西不在你手里,怕是在你儿子手里吧。今夜,你与他,一个都逃不掉。”

    慕大老爷目光如炬,猛然抬头。

    此次扬州一行,刑部官员和保护他们的护卫,加起来有六十余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

    然而,随着厮杀时间逐渐拉长,再厉害的人都要被耗死。

    渐渐地,驿站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苦等这么久,一个援军都没等来,慕云来的心从未有一刻如此冰冷。但这也是他毕生最冷静的一次。

    他冷静地,要施行最疯狂之举。

    慕云来站在高楼上,驿站所有的油都被他搬了上来,现在乱七八糟堆在他的脚边。

    束发的玉冠被斩碎了,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形容狼狈。

    寒风浩荡,他只着了一件青色长衫。他的肩膀和腰腹处都有剑伤,其他各种小伤更是不计其数,血迹从体内渗出来,染红这身衣服。

    看着那些还在下面厮杀的人,慕云来一言不发,举起油桶,朝着周围建筑狠狠泼了过去。

    “他在上面,给我拿下!”有人在下面命令道。

    “是油!”

    “该死,快去阻止他!”

    一桶油,再一桶油。

    打更人路过这条巷子,敲响锣报,高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打更人的叫喊声中,慕云来泼完脚边最后一桶油。

    所有的油桶都空了。

    慕云来将手里这个油桶丢下楼。

    高楼楼梯处已经能瞧见敌人的身影。

    慕云来微微一笑,点燃火折子,往楼下和自己脚边各抛下一根。

    “诸位既然如此不计代价,那我也不必考虑后果!”

    既然终有一死,他就选这最惨烈也最轰烈的死法。

    要任何势力,都无法将他的死压下去。

    他站在高楼上,站在寒风里,站在燃起的火光中,仿佛还是那年高中探花,骑在马背策马游街时的翩翩君子模样。

    大火燃起来时,郁墨正在屋里熟睡。

    屋外嘈杂声越来越大,郁墨被吵醒,揉着眼睛询问:“是哪起火了?”

    “说是驿站那边。”

    郁墨揉眼动作一顿,下一刻,她自床榻上翻身而起,抓过挂在床头的外袍直接披上,撩起被压在衣袍底下的头发,用绳筋随手扎起。

    她急促喊道:“点二十个侍卫,备齐马,马上跟我去一趟驿站!要快!”

    驿站所在的方向,大火已熊熊燃起,染红半边黑夜。

    人马很快点齐,郁墨正要翻身上马,被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郁大老爷拦住:“现在城中还在宵禁,你要去哪?”

    “慕秋堂兄在驿站那。”郁墨甩开她爹的手,踩着马蹬上了马背。

    郁大老爷怒道:“驿站那边有官兵把守,他们自会救火。”

    “驿站乃何等重地,深夜居然会起如此大火,我不信那些官兵。”郁墨扬起马鞭,领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侍卫离开郁府,留下郁大老爷在原地气急败坏。

    也许是因为驿站起火的缘故,街道上负责巡视的官兵比以前多了不少。

    郁墨才出郁府,就遇到了官兵。

    她并未停下,从怀里掏出令牌,边纵马边高声喊道:“郁家行事,若要问责,明日请诸位前往郁府!”

    负责领着这队官兵的统领冷笑道:“大人有令,今夜城中生乱,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在街道上走动。我管她是郁家还是哪家,统统给我拦下!”

    这条从郁府赶去驿站的路,郁墨是生生打通的。

    她到驿站时,驿站连同它周围几家宅院,整整半条街道都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中,高楼轰然倒塌,一道身影随高楼坠落火海。

    郁墨愣愣看着这一幕。

    直到火光冲天而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捂着胸口,狠狠吐出一口瘀血来。

    这场燎原大火,烧红了扬州半边天,烧得扬州官场兵荒马乱。

    由它引起的风波却远不止于此。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那天,群臣骇然,对慕府而言,更是如塌半边天。

    慕大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慕秋顾不得伤心,连忙扶住慕大夫人,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又亲自给慕大夫人掐人中。

    半晌,慕大夫人幽幽转醒。

    慕秋伸手抱住慕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别怕。”

    慕大夫人靠着她,泣不成声。

    在慕大夫人的哭声中,方才被慕秋刻意压下去的悲伤再度蔓延上来。她红着眼眶,没有说话。

    她应该是整座府邸里,最清楚慕大夫人为何会这么崩溃的人。

    在扬州的,可不仅仅只有堂兄一人。

    堂兄的尸体已经在火场中被找到,那大伯父呢?他现如今,又是生是死。

    没过多久,慕二老爷匆匆回到府上,眼里带着沉重的悲痛:“你大伯母她……”

    “大伯母没什么大碍,大夫给她开了安神的药物,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慕秋已经用帕子净过脸,脸上看不出泪痕,只有还在红着的眼眶,暴露了她现在内心的情绪远不如她外表看起来这么平静。

    “睡一觉也好。”慕二老爷颓然坐到梨花木椅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五岁不止。

    他紧阖双眼,身体往后仰着,几乎瘫在上面。

    “我刚刚拿到了郁家的来信。”慕秋垂下眼,“信里说,他们查过了,那把火是堂兄亲自放的。如果不是……”

    慕秋声音哽咽,险些说不下去。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激荡的情绪:“如果不是没了活路,堂兄不可能亲自放那把火。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选了最惨烈的死法。”

    慕二老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沉沉看着她。

    “就在驿站起大火的第二天,距离驿站不远处的一座民宅里,被发现有几具死去几个时辰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有慕家的令牌……”

    “你想说什么?”慕二老爷的声音越发沙哑。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宁可自己猜错了这一切。

    “我想说,那些死去的尸体,确实都是慕家的侍卫,是大伯父的侍卫……”慕秋深吸一口气,“大伯还在扬州。”

    慕二老爷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生,还是……死了?”

    “不知道,现在还没找到大伯父的尸体。”

    慕二老爷的脸埋在两只手里,不敢在女儿面前掉眼泪,他闷声道:“云来出了事,大哥不能再出事了。我要去一趟扬州,接云来和大哥回府。”

    “父亲。”

    慕秋蹲下身来,看着慕二老爷。

    “你不能去。你不熟悉扬州的情况,去了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再说了,你有官职在身,如何能轻易前往扬州。如果大伯父真的……”

    慕秋声音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你也出了事,那我们家面临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话说到这,慕秋终于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有我去是最合适的。”

    慕二老爷猛地抬头看着她。

    慕秋语速极快,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我在扬州生活了十年,既认识扬州的三教九流,又认识扬州的高门大户,熟悉扬州的情况。而且我前往,更不容易引起警惕和注意。无论是在暗中寻找大伯父,还是为堂兄的死做些什么,都比父亲要方便许多。”

    “你……”慕二老爷震袖道,“荒唐,我不同意!扬州今时已不同往日,我作为父亲,难道要安坐在京城里,看着我的女儿深陷险地吗?”

    慕秋知道要说服慕二老爷不是一件容易事,她也不指望能马上说服慕二老爷。

    “父亲可以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说完这句话,慕秋退出院子,站在屋檐下,望着新抽芽的梧桐树发呆。

    站了好一会儿,慕秋抿了抿唇,命人去备马车。

    私盐贩卖案由刑狱司和大理寺联合督办,现如今扬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刑狱司那边肯定会有所行动。

    她要去一趟刑狱司。

    ***

    沈默过来找卫如流时,他正在暗牢里审讯犯人。

    听到沈默说慕秋想见他,卫如流停下手头的动作,命令其他下属继续审讯,他随沈默离开。

    方才在暗牢里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等卫如流走出暗牢,和煦阳光照在他身上,卫如流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和官服袍角都蹭上了许多腐朽血污。

    他皱了皱眉。

    但是在怀里摸了摸,并未找到手帕,只好作罢。

    暗牢距离大门并不远。

    慕秋靠在大门角落,垂着头,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圆圈。

    听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也没抬头。

    与慕秋还有一丈距离时,卫如流下意识停住脚步。

    再近些,他身上的血腥味就太浓郁了。

    慕秋其实闻到了淡淡的腐朽气息,她鼻尖皱了皱:“我想找你帮个忙。”

    “说。”

    “我想去趟扬州。”

    “好。”卫如流干脆应道。

    慕秋抬起眼,望着卫如流,似乎有些诧异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卫如流与她对视,解释道:“今日早朝皇帝震怒,已下旨由刑狱司和大理寺各率一队人前往扬州,再从禁卫军抽调一队人担任护卫工作。”

    “刑狱司带队的人是我,大理寺带队的人是简言之,你身为慕家家眷,若要随行去接家人回家,理当通融。”

    说着,卫如流挪开视线,眺望远处的屋檐,负在身后的双手虚虚握住。

    “所以,你想去就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慕秋那双黑溜溜的眼眸盯着卫如流的侧脸。

    自从得知慕云来的死讯来,这是慕秋第一次微笑。

    虽然只是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弧度。

    “好。何时走?”

    “后日。”

    “那我后日再来寻你。”慕秋说着,走到他面前。

    她从袖子里取出丝绸制成的锦帕,握住卫如流的手臂,将他背在身后的手牵到身前,把锦帕轻轻放进他手掌里:“方才瞧见你在找帕子,给你。”

    慕秋握住他的手臂时,卫如流感受到了她手掌的颤抖。

    他伸手,握住锦帕,也虚虚握住慕秋的手。

    “别难过。”

    他不会安慰人。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笨拙与认真:“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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