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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纯简言之视角。...)

    大年初三。

    烧门神纸, 禁食米饭。

    眨眼间,距离卫如流被缉拿入狱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

    这四天慕秋一直在奔波打点,郁墨始终陪在她身边。

    被关在京兆尹府的沈默等人除了住得糟心一点, 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 都不比他们平日用的差, 可无论如何慕秋都见不了卫如流。

    曾经慕秋在刑狱司衙门里随意进出, 如今连个门都不得入。

    慕大老爷借着拜年四处走动, 既是为了打听消息,也是为了官复原职。

    与他们不一样的是简言之。

    自从接到圣旨后,简言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会按时吃饭喝水,别的时候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简老爷坐得住, 但简夫人哪里舍得,看着简言之这么对待自己, 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孩子是何苦呢?”又一次尝试拍门无果,简夫人泪眼婆娑。

    简老爷沉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简言之坐在屋里,能清楚听到他娘亲的问话, 他两只手搭在桌面上, 头枕着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屋子门窗紧紧关着,既不透风也不透光, 环境昏暗, 空气凝滞, 他趴在这里一动不动, 脑子像是生了锈般无法思考。

    他也不想思考。

    只要心念一动,想到卫如流, 想到慕秋,想到郁墨,难受、自责、厌弃,这些情绪就会彻底笼罩着他。

    他多想没有任何顾忌地冲出门,纵使螳臂当车,也要站在卫如流身边,做他十年前没有做的事情。

    可是当他想到父亲,想到母亲,想到简家恪守百年明哲保身的祖训,他的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动。

    大燕朝建国这么多年,六大家族中,张家和容家一夕倾覆,慕家慕大老爷也曾经被关在监狱里严刑拷打,江家数次败落直到江时横空出世,就连郁家为了保住他们在江海上的生意,需要常年与江匪打交道,也不知有多少嫡系庶系子弟葬身大海,郁墨幼时甚至被丢进土匪窝里待过几年时间。

    唯有他们简家从来雍容富贵,不缺高官厚禄。

    这难道是因为简家的子弟有多出众吗?

    不,当然不是,简家这百年来就没有出过任何一个可以名垂青史的人。

    这仅仅是因为老祖宗的智慧,以及简家数辈人的坚守。

    兄弟情义与家族恩义,他要如何权衡,又该如何两全!?

    他权衡不了,两全不了,所以只能像十年前一样把自己关在这个昏暗的屋子里,像个胆怯的懦夫一样逃避现实。

    原来十年过去,他还是没有一丁点的长进。

    简言之抬起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他将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

    温热打湿了他的冬衣。

    简言之想,难怪郁墨不喜欢他,她那样大胆自信、不被家族束缚的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就连他自己都快要瞧不起自己了。

    叮铃铃——

    风铃声从外面响起。

    许是过了太多年,风铃的铃舌磨损严重,所以这道风铃声听起来清越之余,又有些许刺耳。

    简言之在自己混沌的大脑里扒拉几下,终于翻找出有关这扇风铃的记忆。

    *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唯独从小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那时候,他和卫如流还不是兄弟。对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在卫如流面前,只是为了搏得卫如流的好感,简言之感谢对方帮他解过围,却不会像别人一样凑过去讨好卫如流。

    某日,他逛集市时看中一扇珍珠贝壳风铃。

    这扇风铃很贵,贵到简言之把自己这么多年来攒下的压岁钱都拿出来,才勉强凑够钱买下它。

    费心费力才买到风铃,简言之当然宝贝,他对它爱不释手,把玩了一路,还把它带进了课堂。

    结果,素来与他不合的另一批纨绔子弟将他堵在了路上,推搡争执时,他宝贝到不能再宝贝的风铃居然!摔坏了!

    简言之怒发冲冠,仗着自己是个小胖子,长得比同龄人要壮实,猛冲过去将罪魁祸首推倒,骑在对方身上将他揍了个鼻青脸肿。

    事后,简言之被夫子罚站。

    他站在太阳底下,止不住抽抽噎噎。

    “打人的时候那么有气势,现在怎么就哭了?”一身华服、温文雅致的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给简言之递了一方绣有金色竹纹的丝质手帕。

    “揍人虽然能出气,但是我的宝贝风铃回不来了。”简言之扁着嘴,十分不高兴。

    少年哑然失笑,无奈之余又觉得有意思:“别哭了,我送你新的风铃,比你之前那扇还要好看还要亮闪闪。”

    简言之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想到无功不受禄,他两只手搅在一起,扭捏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就当交个朋友吧。”少年莞尔,很真诚。

    后来简言之收到了一扇更加亮晶晶更加珍贵的风铃。

    不受同龄人欢迎的他,有了个被无数人排着队恭维讨好的朋友。

    *

    风铃声还在继续。

    简言之中断了回忆,他在原地呆愣片刻,从床上走下来,一步步挪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开了,阳光格外刺眼,简言之不适地眯起眼睛,看着那扇被挂在屋檐下的风铃。经受风吹,经受雨打,曾经华美的风铃已经褪色,但它依旧在不屈地摇晃着。

    简言之走出房门,来到风铃下方,抬手垫脚拨弄风铃。

    “你都不知道,你主动对我说交个朋友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多骄傲。”

    “那时候你是名满帝都的皇长孙,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武功都练得那么好,陛下喜欢你,御书房的夫子们喜欢你,所有欺负过我的同窗也都喜欢你。”

    “我很想跟你做朋友,但我担心你会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所以从来不敢围在你身边。”

    “结果在我哭得最伤心的时候,你居然走到了我的面前,还主动对我说,要跟我交朋友……”

    简言之微微一笑,他还能想起当时的心情,震惊,荣幸,以及欢喜。

    静静拨弄风铃片刻,简言之摘下它。

    他很宝贝它,所以哪怕常年挂在外面,风铃上也没什么积灰。

    简言之提着风铃,迎着风雪,顶着这有些狼狈的模样,向主屋走去。

    他一步又一步,脚步格外坚定,来到简老爷面前,沉沉跪了下去。

    膝盖磕碰到地板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简言之没有丝毫收力,这一跪,他的膝盖定然是青紫了。

    简老爷震惊得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扶简言之,但简言之避开了。

    “爹……”

    只是喊出一个称呼,简言之的眼眶便红了。

    但此时此刻,却是简言之这几天来心情最平静的时候。

    他平静道:“爹,身为简家人,我从小就知道我们简家的祖训:不能掺和进皇家的事情,不能参与到夺嫡之争中。我受家族恩惠极多,所以这些年里我一直都牢牢记着这句祖训,并且从没有违背过它。”

    简老爷垂眸看着简言之,似乎猜到了简言之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怀着一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的心情,安静听着简言之继续说话。

    “因为这句祖训,十年前卫如流落魄离京,我没敢去送他;因为这句祖训,现在卫如流身陷囹吾,我依旧没敢去救他。我像个怯弱的懦夫,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逃避了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卫如流不会责怪我。他能理解我的痛苦,宽容我的软弱,但正因他理解,正因他宽容,我才会更加痛苦。我与他做了十几年的兄弟,他没有一丝对不起我的地方,哪怕是身处险境依旧想办法护我周全。做兄弟做到他这个份上,完全没得说。”

    “但我呢?”

    简言之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

    “我又为他做过什么!?”

    “我今天才想起来,原来在最开始,就连做兄弟这件事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爹,我与他兄弟一场,欠了他那么多,这回要是再不为他做些什么,欠着他的情谊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还清了!”

    “反正爹总说我胡闹,那这回,请爹容我再胡闹一次吧。我想帮卫如流一次,想站在他身边回护他一次,陪他把这段探寻真相的路的最后一程走完。”

    简言之的语速急切而高昂,但到了最后,他的语气再次回归冷静。

    正因为足够冷静,才显得格外坚定。

    简老爷愣愣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许久。

    他总觉得简言之还是那个被他庇护的孩子,可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孩子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在简言之坚毅的视线中,简老爷终于率先败下阵来。

    他闭上眼:“踏出这道门,就不能再用简家的名义行事,也不能再拿简家当庇护。”

    简言之缓缓俯下身子,两手贴在地面向简老爷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待他再起身时,额角处已是鲜血淋漓。

    素来怕疼的简言之这回没有再喊疼,他从地上站起身,弯腰捡起那扇风铃,转身迈出了这道门。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兄弟情义与家族恩义,他做不到两全,每次都只能选一个。

    十年前他选择了家族,这回,他选择兄弟。

    屋外,风雪都消停了。

    枯败的梧桐树栽种在院子中间,枝杈上覆满白雪。简言之站在梧桐树前,踮起脚,想将手中的风铃挂上去。

    他挂好风铃,拨开积雪,看见了春天。

    ——那根干枯的树枝上,不知何时抽出了细嫩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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