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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不平则鸣。...)

    这一部分疑惑解开,又有新的疑惑浮现出来。

    比如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她外祖家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满门都倾覆不在?

    抱着这些疑惑,慕秋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天时间,慕秋按照慕云来所说的,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门。

    不过她并不觉得无聊。

    慕秋每天用过早膳,走去东府给慕大夫人请安,请过安后留在慕大夫人身边,学习如何看账本、如何打理田产商铺,待到日暮时分才离开,生活十分充实。

    但慕秋不理会外界纷扰,不代表外界纷扰不会主动找上她。

    这天上午,陈管事匆忙赶来禀报慕秋,语出惊人:“小姐,昨天傍晚,我们开在东市的一家粮食铺子被砸了。”

    慕秋正在提腕练字,闻言手下力度一重,悬在毛笔笔尖的墨水滴落在桃花笺上,从中心处晕染开,毁了整张笺纸。

    惊讶过后,慕秋心里升起“果然如此”的感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怎么回事?”

    慕秋出声询问,随手把毛笔放回笔架上,又用帕子擦了擦白皙透粉的指尖。

    那里不知何时沾到了一点墨迹。

    如今这慕府,谁不知道慕大夫人看重慕秋。陈管事现在被提到慕秋身边做事,管着手底下这么一大摊生意,无论是在府中的地位,还是每个月到手的月俸都提高不少,他自然用心办事,早在过来向慕秋禀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

    此时听到慕秋问起,他言辞条理十分清晰。

    “说是昨天下午,京城周边的一户农家过来店里买粮食,他们买了整整四袋米面。结果不到一个时辰,那户农家带着十几个亲戚过来,非要说店里卖给他们的上等米面里,掺了长虫的陈米。”

    “这家铺子不大,开门做了十几年生意,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店小二听到他们这么污蔑,与他们据理力争,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在帮铺子说话。”

    “吵着吵着,那户农家恼羞成怒,竟是直接动起手来。”

    “打斗之中,掌柜和几个店小二都受了伤,铺子里的粮食也被抢走了一半。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抢的。”

    慕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先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掌柜他们伤势如何?”

    “伤得不算重,休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他们的医药费全部由我们出了 ,再给每个人多发二两银子,这些天就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养伤,暂时不用过去铺子里了。”

    “是。”陈管事应道,“那这件事,要报官吗?”

    慕秋眉间滑过一抹厉色,终于不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她怒道:“自然要。依照大燕律法,这些人当街行凶当杖责十棍。”

    听到慕秋随口背出大燕律法,陈管事微微一愣,心下错愕。

    少顷,陈管事想起慕秋的养父是位狱卒,这才明白她怎么能记住那些繁琐复杂的律法条例。

    如果不是有需要,有几个人会特意去翻阅并背诵大燕律法。

    这高门大户的子弟,又有几个人真的拿大燕律法当回事?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扮演着的角色,从来都是律法的践踏者。

    但是看自家小姐这模样,明显是要拿大燕律法去惩治那些□□的人。

    陈管事迟疑道:“小姐,我昨天夜里去探望了掌柜,他和我说,那些□□的人行事好像是有预谋的,不像是乌合之众,背后很可能还藏着主谋。”

    慕秋走到了窗边,随手支起窗来。

    薄光携同九月桂子清香,一同闯入室内,轻而易举抚平人心里的烦躁。

    看着外面艳阳高照,慕秋缓声道:“不管他们是谁的人,既然敢伤了我的人,我就得为掌柜和店小二他们讨个公道。”

    这件事的主谋很可能就是楚河。

    反正她已经得罪过对方了。

    那得罪得再深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着慕秋这么有底气的声音,陈管事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懊恼地反应了过来。

    是啊,自己的主家可是慕家!

    是祖上出过帝师的慕家!

    报了官后,官府的人还敢不秉公执法吗?

    他处理事情还是不够老练,想得还是不够周全啊!

    “是,请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陈管事连忙爽快应了下来。

    瞧着慕秋没有别的吩咐,陈管事出声退下。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慕秋坐在窗边,一只手支起下颚出神。

    在扬州那些年里,慕秋一连看了十年、背了十年的大燕律法,早就将上面的很多内容倒背如流。

    陈管事觉得她的倚仗是慕家,但其实不是。

    她的武器就是大燕律法。

    哪怕强权时常凌驾于律法之上,哪怕偶尔会出现礼乐崩坏、官官相护的局面,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收获到一个失望的结果,慕秋还是愿意去相信大燕律法。

    因为在这十年里,教她这个理念的纪安康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是知府衙门一众狱卒里能力最好的一个,矜矜业业做了二十多年的狱卒,但因为这样的愣头青品性,直到死都只是最普通的一个狱卒,固执得令人头疼,也令人钦佩。

    即使现在慕秋被接回慕家,还拿到了她母亲的所有嫁妆,慕秋的心态依旧没有调整回来。

    和养父纪安康相处十年,这十年里,纪安康一直在坚持的事情,除了饮酒外,便是小人物那微不足道的正义感。

    有时只是随口仗义之言,有时只是雨天里的随手搀扶,有时只是给牢房里的犯人加些饭食,这些细枝末节有时候甚至不值得搬到台面上说,但最后,纪安康死在了追击盗匪的雨夜里。

    他死得很悄无声息,被人发现时尸体早就凉透了。

    他是真的用了一辈子去践行自己的正义感,哪怕微不足道,依旧遇到不平则鸣。

    慕秋以前觉得他很傻,觉得他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和纪安康说时,那个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只是哈哈一笑:“你还小,你不懂。”

    而等她开始慢慢做出和纪安康一样的选择时,这个教导她长大的养父已经离开了她。

    ……

    秋意渐浓,温度越来越低。

    白霜从院外走进来,隔着半开的窗户,看见慕秋坐在窗边发呆,身上连一件外袍都没披着,她脸色微变,拎着裙摆快步走进屋里,给慕秋加了件外衣。

    肩上多出的重量让慕秋回神。

    她侧头去看白霜,唇角微弯,说了句让白霜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躲果然是没有用的,现在这个手段只不过是他给的一个小小警示罢了。”

    “小姐在说什么?”

    慕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没什么。大伯母现在在东府吗,我想去找她。”

    “奴婢去问问。”

    白霜行礼,退了下去,片刻又匆匆走了进来。

    “打听好了?”白霜这么快就回来了,慕秋侧头看向她,诧异问道。

    “奴婢走到门口,遇到了过来禀报的门房。”

    白霜解释一句,走到慕秋面前,将一封书信递到慕秋手里。

    “这是从郁家商铺送来的信,说是魏江公子托他们送来的。”

    慕秋接过信,用裁纸工具撕去最上面的封蜡,取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笺。

    【明日午时,要事相商。——魏江】

    信笺材质普通到堪称粗糙。

    可这一行铁画银钩、满是孤家绝笔风范的字迹,生生压得信笺重逾万分。

    慕秋对书法一道了解很浅,依旧能从字画之间,品出铁骨峥嵘之威。

    这就是魏江的字。

    等慕秋放下信笺,白霜续道:“送信的人还说了,明日会有马车来接小姐。”

    慕秋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魏江写信邀请,她当然要去见上一面。

    只要对方提出的要事是她能帮上忙的,她都会尽力一帮,以此酬谢对方的救命之恩。

    ***

    慕秋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在白霜和一队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去慕府大门。

    这队侍卫是慕大夫人拨给她的。

    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听慕大夫人说,里面有不少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看着这些护卫在她身边的侍卫,慕秋想起了大伯母昨晚的殷殷叮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你想出门,大伯母不拦你,只是一定要带足护卫。”

    一行人抵达慕府大门时,恰好是午时。

    一辆外表平平无奇、通体漆黑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待。

    坐在车辕的车夫身材修长,容貌普通,但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

    车夫扫了眼那些跟在慕秋身后的侍卫,视线转了一圈才重新看向慕秋,抱拳嬉笑起来,颇有些不正经的样子:“慕小姐,上马车吧。”

    慕秋踩着木梯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瞧见坐在里面喝茶的人时微微一愣。

    魏江脸上依旧戴着那副面具。

    他右手握刀,左手端茶,安稳坐在马车中间。

    见到慕秋一直不进来,他眉梢微微抬起。

    慕秋这才连忙走进马车,坐在魏江左手边:“我没想到魏公子会亲自前来。”

    魏江淡淡道:“有事相求,自然要有所诚意。”

    听到魏江这句话,慕秋忍不住笑了下。

    注意到魏江在看她,似乎不清楚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慕秋摆摆手,笑容促狭。

    “算起来,我和魏公子认识也有一个月了,魏公子的言简意赅深入人心。刚刚说的那句话,是我听魏公子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从这方面来说,我确实感受到了公子的诚意。”

    魏江重新垂下眼,没有对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一直在外面驾车的年轻车夫哈哈一笑:“慕小姐说得有道理,老大他说话总喜欢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听得我都急死了。”

    “沈默!”魏江喊了声年轻车夫的名字,目光锐利扫视过去。

    明知道两人之间隔着车帘,沈默还是觉得后颈发凉。

    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两句回家该加衣了,认真架着马车,不敢再随便插话。

    不过他两只耳朵竖得死死的,正在努力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马车里,慕秋问道。

    魏江说:“酒楼,请你吃饭。”

    慕秋点头,又问:“魏公子如今可找到落脚之处了?若是没找到,我在京城有几套宅子,公子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虽然不知道魏江是从哪找来的车夫和马车,但他写信用的信笺,书肆里一百文就能买到一沓,想来魏江手头不算宽裕。

    送套宅子,送些银两,再完成魏江的请求,想来也足够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慕秋在脑海里算着这笔账。

    马车外的沈默听到这句话,肩膀笑得疯狂耸动,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情况,这位慕姑娘怎么一张嘴就要送老大宅子?

    魏江沉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必。”

    慕秋有些失望,她不喜欢欠人情,魏江怎么就拒绝了呢。

    难道是好面子,不好意思收下宅子吗?

    “魏公子不用和我客气的。”

    为了表示决心,魏江再次重申,并多加了两个字以作强调:“真的不必。”

    他第一次有些怀疑起来,难道他看上去真的很穷吗?

    魏江低下头打量自己。

    衣服是普通棉布材质,鞋子也是棉底,束发用的黑色发带是在成衣铺子里随手裁的,浑身上下一件饰品都没有。

    倒是手里那把刀价值连城,但被白布缠绕着,一般人也看不出它的价值所在。

    这么一看……

    除了弯刀之外,他身上所有东西加起来,可能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也难怪这位慕姑娘会觉得他生活借据。

    魏江唇角微微一动,难得升起一丝解释的念头。

    但很快,魏江想到他们去吃饭的酒楼。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解嘴馋,他让沈默去挑酒楼时,沈默那家伙特意挑了京城最贵最出名的兰若庭酒楼。

    事实胜于雄辩,看到那间酒楼,很多事情不用解释也能真相大白了。

    然而当慕秋看到“兰若庭”三个字时,她默默望向魏江的眼神,让魏江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猜测的不太一样。

    慕秋正在以一种无奈谴责的眼神看着魏江。

    她知道魏江公子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但是为了表达诚意,就请自己到兰若庭这种一顿饭要几十两银子的酒楼吃饭……

    这实在是有点儿打脸充胖子。

    罢了罢了,如果魏江公子不想收宅子,那她把宅子折算成银两,到时多赠予魏江公子一些银钱即可。

    所以只是一瞬,慕秋的眼神就恢复了无波无澜,快得让魏江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进去?”慕秋含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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