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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番外 梦谈4

    那是在早先,言雨仍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火魔女的威胁、尚未发觉真正的火魔女另有其人的时候。

    因为情势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他们也就有了闲余去考虑其他事情,言雨延续了之前的做法在梦中巡回,徐莫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

    然后他意识到了,如果火魔女已经不在,为什么他们还在维持着同盟的关系?

    他把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向言雨提了出来。

    言雨看起来很惊讶,坐在梦中的草原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徐莫。

    “哪有人会这么问的?”他说。

    “是吗?”徐莫挠着头,“我、不太确定人类之间交流是什么样的。”

    ——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貘是不需要顾虑太多的。

    不过言雨同样也无法理解貘之间的交流,他坐在草地上,只能想到问道:“你想结束目前的状态吗?”

    “不是。”徐莫很快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

    就像他第一次因言雨的话而产生动摇时一样,他更多的是单纯地感到了某种情感。

    “徐开的死,你还没有责难过我,不是吗?”

    对面的魇在听到“徐开”这个名字时就瞪大了眼睛,话到最后,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以及,愤怒。

    对于徐莫竟然会向他提出这种问题的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勃然大怒,“徐开的死……你以为我不在意了吗?!”

    “不。”徐莫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言雨,我看过类似的梦不多——但是,通常来说,对于挚友的死,不是应该更在乎一点的吗?”

    梦中有片刻死寂。

    『意志化为利刃。』

    而后无数闪光的剑刃于半空凝聚。

    “滚出去。”而后言雨如是宣言,“现在这个梦……不欢迎你。”

    ——现在的白墨一脸无言地看着他。

    “还发生过这种事啊。”而后,他感叹道。

    “嗯,差一点儿被干掉了。”徐莫说,看起来还心有戚戚。

    “问题在你。”白墨简短地评价。

    徐莫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大概一天后就道歉了。”

    比起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更像是“这样下去不行”或是“一定有什么不对”,这样的念头在作祟。

    争吵、道歉、和好,顺便在重归于好的途中还又打了一架,徐莫嘟嘟囔囔地把整个过程复述了一遍。

    “……现在想想。”他轻声说道,“那些决定,真的纯粹是出于他的意志吗?”

    这个梦中也变得一片死寂。

    或许是寂静太过恼人,白墨心念一动,看到鱼群的海鸥欢叫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有所察觉了吗?”

    “与其说察觉,不如说有预感吧。”明晰的词汇被换成暧昧的词汇,“预感到……搞不好除了能看到的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

    ——过往的魇的意识碎片。

    如同种子般被丢进了言雨人格成长的基石中。

    “能够迅速摆脱好友死去的阴影的冷漠也是,见到严铃子时近乎疯狂的杀意也是,想和她一起同归于尽的决绝也是……”

    “意识海的海潮很早以前就有了流向。”白墨说,“但即便这些能影响他,最终能改变一切还是……”

    潜入自己意识的深处,挖掘出所有过往的这一行为。

    “嗯。”徐莫低头看着茶水,杯子已经空了一半,“完全变了一个人啊。”

    白墨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他想。

    徐莫感觉到了迷惘。

    ——从他一进入梦中开始,白墨就在猜想他前来的缘由。

    “想知道”虽然是个好理由却远远不够,但现在,他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

    “魇就是这样。”白墨轻声说道,“意识虽一脉相承,却仍免不了一路累积带来的改变。”

    十年前的你和五年前的你通常也难以找到相似之处。

    至少现在的言雨,不能把他当作最迟徐莫认识的那个言雨。

    徐莫忽然有些想开口问“你呢”,白色的貘,比起貘来说……或许更像是魇吧?

    能够做一切貘所能做的。

    也能做一切魇所能做的。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话题怎么一下子扯远了?”

    白墨一愣,才想起原本回答的该是他这方,只是在交谈的间隙,话头不知不觉地偏向了此处。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上次说到哪儿了?航行——”

    前往黄金之国的航行。

    在那之后,他遇见了言雨,第一次让魇走进他梦中。

    “会变成那样着实是意料之外。”白墨说。

    意识海中混乱不堪,他想追逐的人又已消失在火焰之中,和闯入梦境的菸交谈,反而让情绪有了宣泄处。

    “我会准备好酒等他来。”白墨继续说,低头看了眼茶杯,“就像现在一样。”

    徐莫不由得也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杯子,茶水在晃动,他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茶。

    白墨和魇,徐莫心想,有些像现在的言雨和他。

    貘一直会教导他们的幼崽不要和魇走得太近,那些只能生活于意识海浅层的生物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人拽到与他们相似的位置。

    对于貘来说,那就是万劫不复。

    ——只有白子是例外。

    徐莫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白墨拿起茶壶,凑到他面前,满上。

    “有他在,我能更好地把握意识海内的动态。”倒茶的人继续心不在焉地说,“但是……我们谈论更多的,还是现实中的事。”

    关于反抗者们的事,白墨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本国的侵略者,就像他没有把言雨的事告诉其他貘。

    而身在信息流中的白墨巧妙地操纵了手头拥有的情报,预测什么地方会有魇出现,也告知言雨这样的魇要小心何处。

    不对等的情报让这样的事成为了可能,

    “很难说族里对这件没有丝毫察觉。”白墨这样说,“或许他们知道……却没有告诉我。”

    但是,他们还是做出了决定,开始让一些貘跟随着他们中的异类,监视、从他那里得知更多的信息。

    于是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他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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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梦谈5

    第一次见到弓,沉默寡言的貘并未给白墨留下太多印象。

    族群的意志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他们的决定,那并不是什么商量性的建议,而是单方面的通知。

    没过多久,握着巨弓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梦中,他沉默地渲染了梦中的方寸土地,而后就那样站在那里,注视着白墨的一举一动。

    他并不开口,对貘来说,大多数时候语言都是多余的,青色的眼睛像是通向意识海深处的湖水。

    那时,他的上一个躯体已经死去,他在暂时返回意识海深处后,选择了新的地点上浮,世界正突飞猛进地变化着,他不打算安于一处。

    “这次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轻声问道。

    没有回答。

    即便他看向弓寻求答案,对方也只会继续沉默以对。

    他想自己的同族大约正是看中了他的寡言,这样的他既不恼人,也不会太多地被白墨影响。

    毕竟所有交流永远是双向的,一直只是单方面交谈的话,即便白墨也会厌倦。

    但好在,他们并非没有任何交流,偶尔弓会离开白墨的梦去狩猎魇,他来回时的对话成为了事情的突破口。

    “有魇出现。”——最初时,弓只是这么说。

    无论离开还是归来,这句话足以解释他的一切作为。

    “果然不愧是貘啊。”白墨轻声地评价道。

    正准备离开的身影忽地停了下来,握着弓的人转身,注视着他的双眼。

    “你也是。”他说道。

    之后没有再停下。

    白墨不由得有些错愕,他呆立在原地消化了很久这句话,而后,轻轻笑出了声。

    ——其时,弓也不过才刚脱离了“幼貘”的行列而已。

    他来去于白墨的梦境中,后者在他的手腕上缠上白色的丝线,以便于他进入梦中时能够有所感知。

    不知不觉间,半个世纪就在若有若无的交流中过去,弓渐渐能够开始回到他的问题,而白墨最终选择了正在向外扩张的国家上浮。

    在更早的岁月里,他曾经在离那里很近的地方经历过战争,现在,战争早已结束,国家与国家间的争斗以另一种方式展开。

    弓盘腿坐在他的梦中,把那张巨弓放在自己交叠的双腿上——冷兵器已经渐渐退出了舞台,但在意识海中,情况却截然不同。

    火药和枪械需要更精细的控制,操纵意识的生物无法快速在梦中把它们塑造,他们更喜欢简单的事物。

    相对而言,貘之中也没有科学的概念,他们来自古老,并且一成不变。

    而白墨把自己的梦塑造成了海与船的模样。

    弓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举动,看着他一一构建起船的骨架与形状,将货物装进船舱,为船首安上女神像,挂上有些生锈的船锚,布置着海鸥与鱼群。

    白墨不太确定弓是不是曾在某些人梦中见过类似场景,这也属于他沉默中的一部分,但更多的,他怀疑弓从未去自己去看。

    只是现在在白墨梦中,他除了注视之外别无他事。

    有那么一会儿,白墨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感觉到了好奇,很快,他意识到那其实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那双青色的眼中确实有些和平时不同的东西,他是在——好奇吗?

    “为什么?”弓开口询问。

    白墨在这个梦中定下了规则,他们使用语言,而不使用更加简便的意识交流。

    “这个场景吗?”白墨笑了笑,不用意识交流的坏处之一:弓总是忘记把话语补完,“很意外吗?”

    主桅下的木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他故意在这种地方添上老旧的木板,只因为有趣。

    毕竟梦中不会出现木板突然松脱的状况,只要他想,这里的一切永恒且坚固。

    弓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青色的眼睛依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是在意识海深处无法做的事。”白墨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握着巨弓的貘稍稍动了动,白墨觉得他大约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意识海深处,尽管无穷却并没有“未知”,所有一切似非而是地相互连接,“探索”对于他们而言一直是个陌生的名词。

    是以,努力航向未知世界的人类才让白墨觉得格外有趣,他不断将目光投向人类的航线,注视着他们不断开拓道路。

    “……也是。”身后,传来了轻声的回应。

    白墨不可置信地转头,弓握着他那张标志性的巨弓,正扭头望向遥远的海面。

    “有魇出现。”他说。

    “嗯。”白墨看着弓起身,准备离开梦境,他轻笑了笑,说道,“下次请你喝一杯吧。”

    正要离开的貘没有回答,就那样走出了白墨的梦。

    “——不过,那之后,如果摆上酒招待他,他还是会喝的。”

    坐在徐莫对面的白墨很怀念似的地笑了。

    徐莫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很意外?”白墨问,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与他当初问弓的如出一辙。

    “是啊,很意外。”然而徐莫并不是那个死去的貘,“总觉得……像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这样吗?”

    “唔,我听说,人类有所谓‘父母’的概念,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这还真是。”这个比喻让白墨笑出了声。

    “不过,如果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大概……完全不会想到来打听这些事吧。”

    如果不是他们谈论的人已经不在了的话。

    这对话令人感伤,让白墨垂了垂眼。

    他其实并不喜欢谈论离别,他度过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让他宁愿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你呢?”他由是问道,主动改变着话题,“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吗?”

    “你说的是谁?”徐莫说道,“言雨,还是那个曾和你同行的貘?”

    白墨又笑了,因为这句话是他曾说过的,在这次对话的开头。

    “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的茶了。”他说。

    梦中,天空渐渐开始有云聚集,风吹动柔软的白云,悠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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