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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春厄消退,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腐气。卫队的大部分士兵从外围防卫圈有序地撤离回城,夕兆站在城墙上观望了一会儿,见那些结伴归来的士兵面色如常,还有心情谈笑,于是知道这次的春厄看来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夕兆有意绕了个远路去找冥莪,一路上他如愿听到了卫队士兵口中关于冥莪的谈论。这支部队训练有素,平时并不会这样私下谈论长官,但是此时他们刚刚击退春厄,正处于最亢奋的阶段,再加上众人都看见了那石破天惊的两箭,难免会有人忍不住心中的感慨。夕兆正是揣测到了这一点,才选择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路过”。

    “这一次的春种居然藏在了丛林里,不管先锋队怎么引诱都不出来,一直当缩头乌龟,我还以为没办法了,没想到冥莪大人居然直接把那一片林子烧了……”

    “这衣服实在太重了,穿上之后连拉弓都变得很困难,你说,我们和副队长提点改进的小意见,他会不会答应啊?”

    “嘿,那是你自己力气太小了!你看队长,就算穿着防护服,身手还是那样好,三两下解决了闯进来的春兽!”

    “冥火附近实在热得让人受不了,即使穿上防护服,我的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了……真不知道冥莪大人是怎么做到不穿防护服使用冥火的……”

    “说起来,冥莪大人这几天怎么一直待在我们这儿?有天我值早班,看到冥莪大人从城中过来,一整天都在,第二天,我值夜班的兄弟和我说晚上也看见冥莪大人在巡视……”

    “欸,我值班的时候也看见她了!冥莪大人怎么时候都在,她不需要休息的吗?”

    ……

    夕兆从人群中走过,远远看见了冥莪的身影。她一身红衣,脸上仍然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身姿笔挺,双袖收紧,衣袂翻飞,像是一直插入地面的□□,只有枪缨随风而动。那红色在深邃的青蓝与沉沉的漆黑中,显得那样突出,甚至让夕兆觉得有些刺眼。

    他移开视线,低声问尥:“守护者平日里是不是都很忙?”

    尥没有露出身形,夕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自从循环开始后,冥莪大人就坚持每天都要亲自巡逻,最近又发生些特殊情况,所以比起之前,还会更忙一些吧。”

    尥没有点名道姓说夕兆,但夕兆清楚自己就是那个特殊情况。他回忆起与冥莪的数次见面,似乎每次见到她,对方都行迹匆匆,似乎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冥莪也是这样忙碌不已,连休息都没有吗?

    他有些怀疑夏庭在压榨劳动力,可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劳动法。

    冥莪没与朔他们站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站在高处,夕兆爬到一半时就已经感觉体力告罄,冥莪像是看到了他在半路扶着石墙喘气,向下跳了一段距离,并没有跳到夕兆面前,而是在他上方五十米处。夕兆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能不能麻烦你走下来……?我走不动了。”

    戴着面具的冥莪朝他摇了摇头。她脸上的漆黑面具形如野兽的面部轮廓,赤金色的繁复花纹并没有画出双眼,而是狂乱地盘旋张舞在黑曜石一般光滑的面具之上。面具下的白巾宽大,将冥莪的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白巾上赤红的符文像是纹身一样。被这些东西遮住面孔后,冥莪身上本就不多的人气又掉了三分,此时缓缓摇头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野生动物的动作,而不是人的举动。

    夕兆怔了怔,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继续自己艰难的攀爬之旅。却没想到他向上一步,冥莪也向上一步,与他之间始终保持一段恒定距离。夕兆动作顿了顿,不言不语地抬起头,盯着那张冰冷的面具看了半晌,固执地继续往上走,而冥莪也继续往后退。

    尥见夕兆执着于靠近冥莪,忍不住低声提醒说:“使者,冥莪大人刚用完冥火,现在她——”他话说到一半,夕兆却突然向下倒去,尥瞪大了眼睛,立刻伸手去拉他,与此同时,冥莪也从上方跳了下来,她一靠近,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冥莪先尥一步将向下倒去的夕兆接住,尥在一旁伸着一只抓空的手,又被冥莪身上残留的冥火的高温烤得半熟,实在有些苦不堪言。

    冥莪接住夕兆后,为了不然自己身上冥火的余温灼伤他,立刻就要将他移交给尥,却没想到夕兆非但没有避开她,还主动抓住了她的手腕。冥莪惊讶地看向他,发现夕兆神色自若,抓住她的手也没有异样,看起来并不是在强作镇定。于是开口问他:“你没有感觉到热吗?”

    夕兆直直看着她,笑道:“有吗?我没觉得。”守在一旁的尥忍不住腹诽:我热、我热!我都快热死了!

    见夕兆这样,冥莪也不再刻意避开他,伸手摘下了面具。夕兆见她脸色苍白,面带倦容,双眼下浮着一层淡薄的青色,忍不住问:“要不要休息一下?”冥莪却会错了意,转头看他:“你累了?”

    “……”夕兆摇头,“我不累。”

    冥莪微微颔首:“那我们准备回夏庭去。与刻世之树的直接接触需要做许多准备。”

    夕兆盯着她,没有说话。冥莪见他没有提出其他意见,只当夕兆同意,便率先提步向前走去。尥看着冥莪走出一段距离,才终于觉得四周的温度不再那样高得骇人了,忍不住跑到夕兆身边问他:“使者,你真不觉得热?还有刚刚,你也太不小心了,上台阶怎么能这么走呢?我差点都要以为你是故意的了!”

    夕兆转过头看着尥:“……”

    唯独直觉敏锐的尥这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不是吧,你真是故意的?”

    夕兆突然轻轻笑了两声:“不是有人接住我了吗。”

    尥眨了两下眼睛,又眨了两下眼睛,确认夕兆的表情是在笑没错,这才发觉刚刚的高温已消散无踪,背脊甚至爬起一缕凉意。他第一次开始担忧自己无法胜任夕兆的护卫这一职位。

    他们坐车回夏庭时会从城中穿过,此时城中居民热情还没消散,正在热切地讨论着守护者,从那惊心动魄的两箭,再到守护者面具下的真实身份,民间谈资总是这样内容广泛且离奇,有的人说守护者其实是贤者的□□;还有的人说守护者其实被刻世之树赐予了神奇的力量;也有人说守护者其实不止一个人,那遮掩真容的面具下其实藏着许多人……

    夕兆一边侧耳细听着这些从耳边擦过的传言,一边觑了一眼冥莪的神色:她抱臂坐着,头微微垂着,鬓边散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冥莪靠着车厢内壁,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睡着了。夕兆轻声开口问:“冥莪,关于守护者……”

    这一次冥莪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夕兆觉得有些不对,凑过去细看,才发现冥莪紧闭着双眼,有规律地均匀呼吸着——她睡着了。冥莪一直以来,在夕兆面前展现的模样都是强硬果断的,一副凛然的强者姿态。而现在,冥莪却在毫无防备地打瞌睡,冷硬的气质被睡梦缓和,剩下的便是一副白皙清秀的少女面孔,看起来十分无害。

    夕兆怔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迟疑片刻,伸手撩开了冥莪垂下来的发丝,冥莪的眼睫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微微扑朔了一下,随即猛然睁开眼睛,紧扣住他撩发的那只手。那股自内而外的压迫感像是苏醒的狮子一样倾覆而下。夕兆被她这股突然出现的气息压得心口一滞,随即狂跳起来,他僵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冥莪刚刚转醒,眼神还透着恍惚,她皱着眉头紧盯着夕兆,表情带着疑惑,像是还没醒过来一样。她将另一只手伸到夕兆面前,夕兆的身体立刻绷紧了,但冥莪并没有对他怎样,只是轻轻摸了摸夕兆的脸,喃喃道:“没哭……”

    冥莪像是感受到他的肌肉紧绷,另一只手上的力气也减弱不少。夕兆试着往外抽了抽手,冥莪也没阻拦,顺势放开了他,眼神也清明不少,低声说:“抱歉,我弄疼你了?”

    夕兆摇了摇头。两人一路无话,车厢内陷入了泥泞一般的沉默中。夕兆捏着双拳,故意没有去看冥莪。他脑海中全是冥莪醒来时,朝他投来的眼神,像一片笔直刺来的碎玻璃一样,让他从生理上感到紧张,甚至有些畏惧。即使他知道冥莪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直到现在,他的心跳还是没有半分缓和下去的迹象,心中骤然翻腾起来的种种情绪,似乎不只有畏惧,还有做坏事被人抓现行的紧张,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究竟是什么?

    “我刚才……做梦了。”冥莪少见地主动开口解释,“我把你和梦搞混了,对不起。”

    夕兆胸腔中激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下去,他看向冥莪,后者又恢复常态,嵌进守护者的套壳中。夕兆本来有很多想问的,这时候却觉得兴致阑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冷淡,碰上冥莪石头一样的性格,恐怕连半点火星都撞不出来。他犹豫片刻,又补上一句:“你看起来很累,最后休息一下。”

    冥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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