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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恩人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夕兆,灰发少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紧盯着夕兆的一双眼睛渐渐亮起来。他像是终于意识到夕兆的存在一般,手忙脚乱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将褶皱的衣服扯平,又将自己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拨到脸,做好这一切后才注意到掉落到夕兆面前的木剑,一张脸顿时窘红了,他慌忙跑过来,而夕兆先他一步弯腰捡起了木剑,将其递给匆匆跑到自己面前的少年,说:“我是过来参观的。你怎么也在这里?”

    少年低着头,双手接过夕兆递给自己的木剑,低声回答说:“我加入了笙歌部队……之前您救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夕兆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开口说了几句话而已。”

    少年一怔,下意识地笑了笑,但他看着夕兆的炙热眼神并没有半分动摇。那模样和认准一个方向的老牛差不多。夕兆只好转移话题说:“我叫夕兆,你呢?”

    “夕兆、夕兆……”少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喃喃自语起夕兆的名字,一双眼睛渴望而迫切地望着他,问,“是……哪个夕?哪个兆?”

    夕兆也是一愣,他第一次见有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在意:“夕阳的夕,征兆的兆。”

    少年点了点头,分外认真地说:“我记下了,恩人的名字是夕阳的征兆。”

    夕兆哭笑不得:“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了,你也不要叫我恩人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少年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夕兆。我的名字叫凝……”他说着,却突然顿了顿,随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了一般,斩钉截铁道,“我叫婪喻。”

    “婪喻?”夕兆重复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婪喻就紧接着解释说:“贪婪的婪,比喻的喻。”

    “这样。”夕兆露出一个表达友善的笑容,“那你就是贪婪的比喻了。我也记住了。”

    婪喻看着夕兆的眼睛洋溢着内敛的激动,像是阳光下的水面似的粼粼发光。婪喻眼睛是一种深沉的栗色,细看甚至还泛着浅红色的反光。他红着脸,低着头咧开嘴笑了。婪喻双手搓着木剑,抬头看向夕兆,形色有些欲言又止,踌躇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的头发变短了呢。”

    “哦?”婪喻一说,夕兆才想起这回事来,他拨了拨自己垂到耳际的头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嗯。”

    “一……一……”婪喻“一”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一样的……好看……”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夕兆却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他顿时觉得有些腻烦:被人认错的经历对他来说绝算不上新鲜,十次里有七八次已经算是少的。夕兆微微一笑:“我不是女性。”

    却没想到,婪喻不解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嗯?嗯。”他点头附和的模样虽然有些茫然,但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意外。这就轮到夕兆意外了,他在心中暗想:难道他没把我错认成女性?

    婪喻不知道夕兆心中的想法,坚持不懈地继续问:“夕兆住在哪里?我……等我升为小队长了以后,可以去拜访你吗?”

    “我……”夕兆本想告诉婪喻随时都可以来,但他想到现在夏庭看起来防备森严,不会随意让外人进出,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又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要是婪喻贸然来访,可能会给彼此都平添许多麻烦。

    于是夕兆微笑着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我现在是借住在别人家,不太方便。下次我再找机会来看你。”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心中却清楚两人下一次的再会并不会来得太早。夕兆待人接物本来就冷淡,也没什么热情去维系一段人际关系,虽然他和婪喻有这样一段渊源,在夕兆看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不必有心去刻意制造交集。今天的再见已经是意外了。

    更重要的是,对方眼中对他的感激太过热烈,“恩人”的称呼更是让他敬谢不敏。夕兆自认自己对婪喻并没有什么大恩,当时对他出言相救只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他不愿意让婪喻为这件事报答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份感激所带来的附加负担。他那天帮婪喻虽然是冲动之举,但所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他自己看不见重获全新人生的希望,见到有人和他一样深陷泥潭,自己做不到,却期盼与自己处境相似的其他人能够做到,这样便能够产生一种似乎自己也有希望的微小盼头。

    说到底,他帮婪喻还是出于私心,此刻也不想插手婪喻的人生。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夕兆就像是一个无心插柳的实验设计者,只想隐藏在幕后观察被实验者将会走向怎样的道路。

    于是夕兆也没有和婪喻多说,他本身也不是擅长闲聊的人,简单说上几句就告辞先行离去了。夕兆走得并无留恋,因此他没看到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背影的婪喻的模样。藏在暗处的尥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那灰发少年表现出的对夕兆的执着让他不得不上心。尥暗自想道,回去得查一查这位婪喻的底细,以免节外生枝。

    两人离去后,婪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夕兆的身影消失后,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散,变作一副毫无波澜的冷酷面容。

    他的确一直记着那位救他一命的陌生人。那天得救后,婪喻就曾分析过当时的情形。制住他的人属于卫队,而护队、卫队都是夏庭的老派武力部队,一直以来都由守护者管理。那天与夕兆同行的那个女人应该处于卫队里领导的位置,而夕兆的话能够影响她的决定,想来夕兆本人的身份地位也不会低。现在他却对自己说是借住,要么是夕兆不愿意和他搭上关系,找借口推辞,要么就是他身份特殊,不便见人。

    而且,刚才在场的除了他和夕兆,婪喻还敏锐地察觉到了第三人的存在。他感知出众,也凭这份本事在困境中存活了下来。他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位隐身不现的人并无恶意,夕兆一走,那气息也随之离去。看来,应该是在暗中保护夕兆。

    一句话就能够影响卫队的行动,又有这样的高手暗中保护,可见夕兆的身份的确非同一般。婪喻暗自握紧了双拳。他独自一人在世上讨生活,受过不少人的恩情,也遭受过许多人的算计与掠夺,他人微言轻,当时没有能力,却把这一桩桩一条条全都记在心里,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恩怨两清,才能做到坦然而活。

    可是对自己来说的救命之恩,在夕兆看来却不过轻飘飘一句话,无足轻重。甚至对他说无需回报。婪喻这才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差距之大。

    那天夕兆看向他的目光不似同情,也不带嫌恶,那目光叫他莫名觉得亲近。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是同类看到同类的目光。可是那时候的夕兆长相俊秀,身量欣长,穿得体面,一言一行都有分量,得人重视;而他呢?头发蓬乱,浑身肮脏,衣衫破烂,分明是他人先欺凌他,他奋起反抗却被看作有罪,被人压制头脸着地还毫无还手之力。他那时候的境况是那样的凄惨,整个人的价值仿佛就如一粒微尘一样不值一提……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人,光鲜亮丽那人却将贱如草芥的那人看作同类……

    婪喻心中其实清楚,当日夕兆的求情或许真是只是随手为之。但真正打动他内心的,却是夕兆所讲的自卫的说辞。在夕兆看来,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他口中所说的防卫过当,虽然也是过失的一种,对于婪喻来说,与恶意伤人的罪名却截然不同。

    因为夕兆的说法肯定了他自身的价值。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而战,这并没有错!

    所以,不论夕兆如何说,在婪喻看来,他的恩情始终十分珍重。而婪喻自己认定的事,就不会更改。无论如何,夕兆的恩情他是要还报的。只是要如何还……

    他曾经以为自己升上小队长后便有资格去偿还恩情,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仅仅是笙歌部队的小队长,远远不够。

    婪喻双唇紧抿,望着夕兆消失方向的双眼中眼神灼灼,他双手中空无一物,只能攥紧拳头,这双什么东西也没有握住,却还攥得死紧的双拳,连同他胸腔中燃烧的不甘与渴望,似乎就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夕阳西下,将少年倔强的身影拉作长长一道墨影。

    夕兆和笙声慢辞别,后者为他安排了回城的鹿车。回程路上,夕兆一直在想冥莪对他许下的那个承诺。承笙声慢邀请走上这一趟,的确带给他不少新信息:笙歌部队的存在以及地位,这个世界最基本的阶级制度,前任贤者的种种是非……不过夕兆现在唯一在意的,还是偶遇了婪喻这件事。

    见到婪喻,就让他想起了自己擅自寄托在婪喻身上的念想。后者已经找到了他的目标,而自己呢?懵懵懂懂和冥莪开启了交易,分明心中对冥莪许诺的回报不抱希望,现在却又因为这回报或许将被冥莪草草了之觉得不甘。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又在不甘些什么?如果他真的不在乎,真的觉得麻烦,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地方自己给自己脖子喂上一刀,死了方便?

    夕兆闭目沉思,想起冥莪当初劝说他的那些话;想起婪喻被人按倒在地上朝上望时,眼中燃烧的愤怒与不甘;想起自己垂死之际经历的那些痛苦,那一刻心中翻涌出来的怨恨与质问,想起自己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现实里却无处可寻的母亲和她象征的幸福与拯救……

    他还想起一个人,一个总是乐观向上的人,一个对他说,幸福总是需要先相信其存在才有可能出现的人……

    鹿车缓缓停下,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到了。“

    夕兆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夏庭,决定踏出前进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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