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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更新公告:前一章有修改, 建议重看】

    “阿衍,宫主还在密境之中。”

    坐在地上的桑乾君将涌到嘴边的鲜血咽了下去, 谢玉清走上前去,扶起桑乾君,低声道:“师父可好?”

    桑乾君面色有些苍白,旁边谢玉清将药给桑乾君喂过去,桑乾君吃了药后,同众人解释:“方才封印怕是出了岔子,那些魔修拼死抵抗, 将我等从密境中排斥而出, 如今宫主还在密境之中,我等可要再进?”

    秦衍听到桑乾君的解释, 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树干上折了一根树枝,他转过头, 他犹豫了片刻,闭上眼睛,用神识扫过璇玑密境, 旋即就感觉到了傅长陵的气息。

    桑乾君问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此刻进入璇玑密境,一来怕璇玑密境完全承担不了这么多人进入直接崩塌,将所有人都留在里面;二来方才璇玑密境里面的凶险所有人都已见到,此刻进去, 那便是以命相博。

    六位长老和六宗宗主互相看着对方,在场这十四人, 几乎决定了云泽仙道大小事务,任何一个人少了, 对于本宗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桑乾君见众人不说话,他咽了口血,咬牙道:“不若我进去,诸位长老……”

    “桑乾君,”剑宗宗主简行之冷然开口,“不可冲动,如此大事,还要众人商议才好。”

    屋内所有人开始就谁入密境商议起来,旁边谢玉清听得眉头紧皱。

    秦衍干脆转身,走到窗口,闭上眼睛。

    傅长陵身在秘境之中,眼见着周边滔天大水涌来,火光夹杂着巨石从天而降,他在江夜白身边一面苦苦支撑着结界,一面提剑斩杀着扑过来的魔修。

    他的金丹因为这一番损耗疼得抽搐起来,他拼命思索着此刻应该怎么办,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傅长陵。”

    傅长陵就地一滚,躲过了一个魔修的爪子,他有些震惊回声:“秦衍?”

    “我在外面,里面什么情况?”

    秦衍的声音很镇定,傅长陵低头一看,便见秦衍给他的玉佩一闪一闪,他瞬间明白过来,秦衍送给他的玉佩,应当是注入了他的精血,所以他就算在远处,也能通过这块玉佩感知到他的存在。

    傅长陵心里涌出一丝说不清的欢喜,他手上小扇极快划过一个人的脖颈,鲜血洒在他面容之上,他迅速描述着里面:“师父在封印,快要结束了,密境内灵气震荡得厉害,有几百个魔修围着我们。”

    “需要我做什么?”

    “别进来,现在璇玑密境容纳不了太多人。”

    傅长陵扫了一眼他之前布下的血阵,他灵力始终有限,阵法已经几乎无用,贴在地面上,闪着微弱的光芒,他思索片刻,随后道:“你找八个化神期以上修士,按照我说的位置坐下,然后你按照我说的,用上品灵石摆放好位置。”

    傅长陵身上的符咒不要钱一样往旁边扔,一面扔一面躲开追过来的魔修,他身形灵巧,在人群中四处乱窜。

    一部分魔修见追他无用,干脆转头朝着江夜白冲去,傅长陵布在江夜白身边的血阵在那些魔修接近那瞬间立刻大亮,那些魔修便明白傅长陵才是这阵法的控阵人,于是掉头全都朝着他围了过来,傅长陵一面四处躲着那些魔修,一面维系着江夜白身边的血阵和最外层隔绝了天裂和洪水的结界,同时同秦衍说着话。

    秦衍得了他的吩咐,转过身同吵嚷着的所有人道:“诸位不必再争执,我已得到师父消息,还请诸位帮忙。”

    众人愣了愣,面面相觑,秦衍也不管所有人的想法,径直上去,点了八个人的名道:“还请桑乾师叔、傅师叔、苏师叔、苏家主、柳师叔、简宗主、张宗主、梦阳宗主各自上前一步。”

    秦衍说完,众人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他的吩咐往前。

    傅长陵听着秦衍那边的动静,开口吩咐:“以璇玑密境为中心,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各站一人,每人周边放置八颗上品灵石摆放五行聚灵阵。”

    秦衍按照傅长陵的吩咐,让八位修士站定,八个修士站定那一瞬间,血阵周遭八个点就亮了起来,傅长陵手上结印,一面躲闪过魔修的兵刃,一面念念有词。

    魔修也察觉傅长陵要做什么,顿时激动起来,傅长陵一个不慎,被他们一巴掌拍到地上,当场呕出一口血来。秦衍听得傅长陵呕血之声,正摆放着聚灵阵的他顿了顿,垂下眼皮:“怎么了?”

    傅长陵听到秦衍的询问声,当即笑了,他翻了个身,滚躲开下一次攻击,高兴道:“没事儿。”

    说着,他手上小扇往上一扔,他重新念咒小扇旋转着围绕着法阵转了一圈,法阵上有八个亮点,小扇经过每一个地方,都有光束跟随着链接上亮点,而后亮点形成一个个光柱冲天而起,等最后一个光柱亮起来那一瞬间,八位化神期修士的灵气瞬间从光束上传送而来,朝着周遭飞震而去!而傅长陵也在那瞬息之间,突然出现在光束“乾”的位置。

    小扇飞转而来,落到傅长陵手上,傅长陵将金扇一转,单手负在身后,双指并指抵在唇上。

    数百魔修朝他狂奔而来,傅长陵站在光束之中,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衫墨发,卷着他伤口上的血液一路灌入旁边灵力漩涡之中。

    “乾坤借力,”傅长陵看着朝他本来的魔修,周边八道光束里,每一道光束都出现了他的身影,八个傅长陵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来者无生!”

    话音刚落,八道光束中瞬间有无数光刃朝着阵法内冲了过去,嚎叫之声连连而起,与此同时,八道化神期修士的灵力疯狂灌入江夜白所在灵力中心,同江夜白的剑一起往下沉去,只听一声巨响,江夜白剑尖之下的阵法猛地嵌入地面,也就是这一瞬,巨大的灵力横扫而去,傅长陵和江夜白都被猛地震开。

    “开秘境!”

    傅长陵大喝出声,他再也维持不住阵法,只看洪水滔天而来,火石坠落而下,纷纷砸入洪水之中,傅长陵忍着浑身疼痛御剑而起,刚到半空他便察觉不对,一回头就看见江夜白被卷入洪水之中。

    他目光落在在洪水中起起伏伏的江夜白身上,旋即明白这是江夜白在彻底封印业狱气脉后力竭的原因。他呆愣那片刻,秦衍的声音就响起来:“稍等。”

    说着,秦衍又道:“师父可还好?”

    傅长陵听到这声询问,他抿了抿唇,咬牙道:“没事。”

    说完,他就朝着洪水一路赶了过去。

    周边火石落得越来越密集,几乎都是擦着傅长陵边上过去。如今璇玑密境没有掌控者,没有开启璇玑密境的口诀,要开璇玑密境,只能由外人强行打开,方才八位修士必然已经力竭,此刻由剩下修士合力打开密境,并没有那么容易。

    傅长陵躲避着火石,赶到江夜白身边,他心里有些害怕。

    他不能让江夜白死。

    至少,他不能让江夜白死在他身边,那样秦衍会恨他一辈子。

    他御剑追到江夜白身边,抬手一把抓住江夜白,然而江夜白身上却仿佛有千万斤重,傅长陵一拉之下,竟是纹丝未动。

    江夜白察觉到傅长陵到来,他睁开眼,沙哑出声,催赶他:“走。”

    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火石猛地砸在傅长陵身上,傅长陵从剑上直接被砸入水面,紧接着就有无数双手瞬间攀附上来,拉扯着他往水下而去,傅长陵反应极快,抬手握剑就斩了过去,而后一把抓住江夜白的手腕,拖着他就想往上游去。

    他们刚冒出头,一道洪水就拍打了过来,狠狠砸在傅长陵头上,把傅长陵砸得头晕目眩。傅长陵脑子一懵,他几乎失去神智那一刻,耳边忽地听到一声大喝:“傅长陵!”

    傅长陵听得这一句话,神智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抬眼看去,便见天幕似乎被拉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上,秦衍探出身子,朝着他伸出手来。

    洪水几乎已经把璇玑密境填满,傅长陵距离那天幕不过一丈之遥,若是平日,这半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然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飘在水上都已经没了力气,拼尽全力,也不过只够自己勉强跃到入口。

    可他还带着江夜白。

    傅长陵被江水拍打着脸,抬头仰望着秦衍。

    秦衍趴在璇玑密境入口处,璇玑密境此刻完全承受不住另外的人的进入,其他几位长老也不过是勉强给璇玑密境开了一个口子,只能容他探出半个身子。他见得里面景象。

    他一见傅长陵的状态,看见江夜白几乎已经是晕了过去,他就知道不好,他飞快思索着法子,就见傅长陵朝着他笑了起来。

    “秦衍,”傅长陵突然开口,“我和师父,你选一个吧。”

    说着,傅长陵叹了口气:“我没力气了。”

    秦衍没说话,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用玉佩继续传音给他:“我把剑递给你。”

    “我握不住。”

    傅长陵催促他:“快,选一个!”

    洪水卷着傅长陵往秦衍的方向过去,眼见着就要到达秦衍伸手的位置,秦衍眼神不停转换,短暂沉默后,他一只手捏着衣袖边缘捏紧拳头,沙哑开口:“师父。”

    傅长陵听到这一声,倒也并不意外。

    然而这一声“师父”,还是像利刃一样划过他的心口,他觉得自己也是想不开,明知道结果,还要问这么一遭。

    经过璇玑密境洞口那一瞬间,傅长陵用尽全身力气,把江夜白往上一抛,他仰头看着上方,喘息着声道:“秦衍,这笔账,你要记得。”

    我和你不一样,秦衍,我小气得很,这笔账,你得记好。

    说完,滔天巨浪拍打而下,傅长陵再不顾金丹如何,将所有灵力置于腹间,抬手绘出一个传送阵,随后金丹碎裂的疼痛传入四经八脉。

    秦衍在璇玑密境关闭那一刻抬眼望去,便看见洪水尽头,一个传送阵隐约打开,传送阵那一头漆黑一片,隐约有几块岩石的模样露出,白色的头骨堆积成小山,头骨上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花来。

    璇玑密境骤然关闭,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傅长陵苍白着脸回头,朝他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

    他见得传送阵,大喝出声:“活着等我!”

    傅长陵微微一愣,便见天空慢慢合上,傅长陵睁着眼,看着血红色的天空,感觉身体慢慢下沉。

    活着等他。

    傅长陵忍不住笑了,上一世,他在璇玑密境,让他等他,然后就让他等了一辈子。

    等了一辈子,他的晏明,也没再回来。

    “秦衍,”傅长陵低喃开口,“这辈子,别再骗我了。”

    然而这些话秦衍也听不到,傅长陵顺着水流,直直落入前方的传送阵。罡风卷席在他身上那一刻,傅长陵颤抖着拿出一张护身符捏在手心。

    他不能死。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这一世还没完,他还得护着秦衍,他不能死。

    *** ***

    璇玑密境彻底关闭后,抬眼看过去,便见秦衍还跪在地面上,呆呆看着璇玑密境关闭的方向。

    旁边人急急忙忙把江夜白扶起来开始问诊,谢玉清走到他身边,犹豫片刻后,她才道:“秦师弟……”

    秦衍听到谢玉清一声唤,他极快回神,低应了一声,便站起来道:“我没事。”

    说着,他往江夜白身边走去,问向给江夜白看诊的苏知言:“苏师叔,我师父如何?”

    苏知言给江夜白诊脉片刻,抬眼看了秦衍一眼,随后道:“无事,他只是暂时灵力衰竭,稍作休养即刻。”

    秦衍点点头,苏知言起身道:“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等江宫主醒后再做打算。”

    众人应下来,秦衍朝着所有人行礼,恭敬道:“师尊有恙,晚辈不便照顾诸位,今日晚辈冲动失礼,还望见谅。”

    他这一套道歉下来,规矩方正,所有人也都累了,不想顾忌这些细节,便点了点头,跟随云羽带来的其他弟子,各自回了各自歇息之处。

    苏知言等所有人都走了,还留在房间之中,秦衍见苏知言一人站在原地,知道苏知言还有话,便屏退了周边人,随后同苏知言行礼,才道:“不知苏师叔有何事告诫?”

    “方才在密境中,由夜白为主,大家联手封印,不知为何,夜白突然就出了岔子,而后我等均被璇玑密境排斥在外。方才我还有话没说,你师父他其实受了重伤,这伤上留下的灵力波动不是魔修的。这是他真正要用的方子,”苏知言重新写了一个房子给秦衍,“你自己煎药。”

    秦衍拿到方子,垂眸看了一眼药材,随后朝苏知言拱手:“谢过师叔。”

    苏知言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他话语中的意思,秦衍听得明白,江夜白受伤,灵力波动却不是来自魔修,那只有内鬼作祟。

    秦衍扭过头去,他走到江夜白边上,江夜白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如同当年秦衍最后见他的那一刻。

    那个画面让秦衍几乎难以呼吸,他跪在江夜白边上,握住江夜白的手,用额头抵住江夜白的双手。

    他企图从这个动作里得到些许力量,然而脑海中却始终是反复重复着傅长陵最后那个笑容。

    “秦衍,这笔账,你要记得。”

    他记得。

    他这个人,他欠过的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 ***

    傅长陵咳嗽着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半天。

    他醒过来那一刻,就察觉金丹疼得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趴在地上喘息,根本不能动弹。

    这种痛苦他熟悉,上一世在璇玑密境,金丹彻底碎裂那一刻,就是这种感觉。他本以为这一世他能保得住这颗金丹,没想到最后还是毁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急切的倒出了好多颗月华丹来咽了下去,可这么多月华丹咽下去,也只是让他稍微舒服些许,他趴在地上喘息着,觉得五脏六腑连带着筋脉抽搐着疼。

    “你在想什么?”

    一个幼童的声音响了起来,傅长陵一把抓住清骨扇,迅速抬头,厉喝道:“谁?!”

    高喝出声那一刻,傅长陵才打量起周遭来。

    他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之中,山洞里黑漆漆一片,白花花的人骨堆积成小山高,围在山洞边缘,人骨上方开着艳色的花朵,看上去诡异可怖。

    有水滴的声音,一下一下从不远处传来,回声昭示着整个山洞并不大,傅长陵警惕看着周边,听那声音再次响起来:“金丹都废了,抓着法器,又有什么意思呢?”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辨认着声音来源。

    “你好可怜呀,”那幼童似乎是识破了他的意图,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都看到啦,人家不要你呢。”

    “你想说什么?”

    傅长陵冷着声,那幼童“嘻嘻”笑起来:“哎呀,我替你抱不平呀。你那么喜欢那个人,他不喜欢你呢。”

    “你又知道我喜欢他?”

    傅长陵环顾四周,从灵囊中抽出一张符咒捻在手里。幼童似乎有些疑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呀?”

    “谁告诉你,我听他的,就是喜欢?”

    对方似乎被问住了,傅长陵闭上眼睛,继续道:“你这辈子,没喜欢过人,也没被人喜欢过吧”

    “瞎说!”

    那幼童语调有些怒了:“主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主人!”

    “哦?”

    傅长陵笑起来:“你确认你主人喜欢你?”

    “对!”幼童声音高兴起来,“主人可喜欢我啦。”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连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主人喜欢你?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小孩子的,尤其是你这种藏头藏尾的小孩子。”

    “你胡说!主人喜欢我!他……”

    幼童的语调终于失去了冷静,傅长陵那在那片刻辨出方向,手里符咒骤然飞去,大喝了一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