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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夜 丛菊两开他日泪

    “总管,是否要给龙耀用刑?”成仁正坐在中军帐主位翻看各方军情的奏报,看守龙耀的副将方青前来请示。放下手中的奏报,成仁沉吟了片刻,问:“先不要着急,他脸上的伤如何了?”“林副总管那一下子真厉害,半张脸算是毁了,就连咱们营中的老军医看了都直抽凉气,”方青作出一脸恐惧状,“倒是水娘子,见了他的伤势没甚反应,上了药,现在已经止血了。那家伙倒是嘴硬,绝不肯说是受谁指使,是以末将想着晾他几日再用刑,没想到正巧和总管想到一处去了。”成仁笑笑:“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姑且让他轻松三日,倒是辛苦之蓝贤弟了。”方青摸 摸头,爽朗一笑:“总管过誉!怎么不见林副总管,末将还想向她讨教两招呢!”“她啊——”成仁屈起左手食指叩了叩桌面,“一早就随司马出营探查四周去了。”方青看上去有些沮丧,恹恹地朝成仁行礼告退,惹得成仁在他身后一阵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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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京城东天晓原。天晓原紧邻蕙京城,清晨登临此原能先于蕙京城看到日出,原上花木繁盛,风景秀美,于天晓原上能将蕙京风光尽收眼底,所以东楼月和林上雪选了这个地方探查城中动态。

    如今蕙京城西南北三面都是北国的军队,北**队以外是南皇的军队,再外就是各路藩王。白檀的军队占据着城东以及南国东部的大部分国土,蕙京几乎被围成了一座孤城。东楼月抬手指点北**队:“蕙京城北有北国一万人马,北国据说派来了五万人,满打满算,蕙京城外只有三万人,剩下的两万人去向不明,就连淡云阁都探不到他们的下落,这就很可疑了。”“那阿兄可有对策?”林上雪面现忧色,踮脚朝原下望去,北国的绛色大旗在晨风中恣意飘摇,看上去十足地神气活现。

    “为今之计,只有引蛇出洞,打其七寸。”东楼月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击在身边树上,结实的树干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豁口。“还望阿兄赐教。”上雪拱手一揖。“走吧,外面风大,咱们回营再说。”东楼月显然并未打算在这里对她和盘托出,牵了她的手一路将她拉回了军营,惹来营中将士们发出一阵阵戏谑的笑声。东楼月早已修炼出了城墙一般厚的脸皮,林上雪却还没有达到他的境界,饶是剽悍如她,等进了中军帐,脸也已经红成了和霜叶一般颜色。“啊,大郎你们回来了——雪儿脸怎么这么红?”成仁同东楼月招呼打了一半,目光一斜就看到了面红耳赤的林上雪,顿时挂起了一脸猥琐的笑容。林上雪横了他一眼:“子义阿兄又没个正形了,我们有事同你商议。”

    成仁闻言坐正了身子,收了嬉笑的神色,肃然开口:“仁洗耳恭听。”东楼月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的忧虑一一道来,成仁越听脸色越难看,待他讲完了,成仁托腮思索片刻,问东楼月:“大郎如此一说,必然已是胸有成竹,何不说与为兄一听?”东楼月没有接话,只是高声吩咐守门的士卒去请白檀前来。不多时,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之声,紧接着门帘一掀,一身赭红长袍的白檀走了进来,脚步虽然匆忙,但是仪容严整,无半分惶急之色。众人纷纷起立朝他行礼,他团团一揖,示意大家坐下,他也来到成仁身边,撩袍坐下,这才徐徐发问:“先生唤檀前来,有何要事?”东楼月微微欠身,将事情又重述一遍,见白檀拧眉沉思,他便继续说道:“臣暂时定下‘引蛇出洞’一计,计成,则北国大军可灭。”

    “愿闻其详。”

    “掌握在白楠手中的南国残兵不过万余,分散在北国大军外围,不足为惧。但如今我们在蕙京城外只有两万精兵,北国有三万,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加之还有那两万不知身在何处的北**队,正面交锋,胜负还是未知之数。不若以奇袭取之,如此便是胜券在握。”

    “怎么个奇袭法?”成仁举手提问。

    “须待天时,还要雪儿,云阳和冯龙三人配合才是。至于子义兄……你只需坐镇中军即可。”东楼月挑眉。

    被当作了花瓶的成仁:“……哦。”

    “大王,这一场好戏可千万不能错过。”东楼月笑眯眯地看向白檀。白檀亦笑着颔首作为回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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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满乾坤。正是清秋时节,菊蕊香寒,衰草遍地。军中有人吹起了笛子,笛音虽然不甚流畅,但是其中思乡心切,感人肺腑。“这首曲子我听过的……在茂林山庄。”月下,林上雪裹一袭羊毛披毡坐在校场边,安安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弓箭,喃喃自语。“会回去的,雪儿放心。”东楼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站着,听到她的低语,轻笑着接口。“阿兄怎么来了?”被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林上雪感到有些窘迫,忙放下弓箭站起身来。东楼月抬手替她裹了裹披毡:“痴儿,更深露重,受了寒怎么办?”“我身体好,不妨事,”林上雪笑笑,“只是突然想家了。转眼间,耶娘逝世都已经快十年了,茂林山庄我也再没有回去看过。这曲子名叫《寒夜》,当时山庄有一个哑奴最爱吹,吹得好听极了,大家都爱听。当时只觉得这曲子穿云裂石,荡气回肠,如今听来……只有伤感。”

    “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东楼月转身走了,林上雪不解地歪了歪头,须臾就又被笛声攫取了全部注意。

    “雪儿。”身后传来了东楼月温和的呼唤声。

    上雪转身,一束开得正好的金菊跃入眼帘,金黄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水,映着月光闪闪烁烁,十分可爱。略带清苦的花香扑鼻而来,上雪只觉胸中顿时一片惬意。东楼月双手捧花而立,素白的长袍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眼中盛满了温柔,专注地看着她。

    “阿兄……”

    “哎,你别哭啊,堂堂行军副总管,总是掉泪珠子怎么行?”口中嫌弃着,为她拭去泪水的动作却十分地轻柔。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林上雪的眼眶中滚出,怎么都止不住。东楼月无奈地叹息,将花放在脚边,从怀中抽 出帕子耐心地替她擦着眼泪,一边擦,嘴里还一边哄着:“雪儿不哭,等咱们报了仇,阿兄带你回白马郡好不好?咱们重建茂林山庄,以后就一直住在那里,一直到咱们都白了头发,走路都走不动了,你说行吗?”“那么大的庄子,就我们两个,多无聊呀。”上雪终于止住了悲声,垂下头,轻声道。东楼月一扬眉,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怎么会,有咱们的孩子们,还会寂寞吗?”林上雪顿时瞪圆了眼睛,愣了片刻,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脚后跟还在他的脚背上碾了碾:“你又浑说!夜了,我去休息了!”抓起弓箭踅身就跑,东楼月轻轻松松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她没好气地扭头:“阿兄还有什么事!”却见东楼月弯腰拾起刚才被他放在脚边的菊 花,郑重地交到她手中:“菊 花败火安神,你就是不愿插在瓶中观赏,洗净了煎茶也是不错的。做个好梦,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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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到天心,到处是秋蛩絮语,露华正浓。“诶,子义啊。”中军帐前空地上,白檀与成仁并肩而立,成仁是被白檀从榻上硬拉起来的,此刻还有些昏昏沉沉,低着头站在那里打盹,白檀叫了他一声没有听到他回音,转头一看,白日里指挥三军气定神闲的行军大总管成仁成子义,此刻正抱着双臂,头一点一点,好几次身子都险些向后仰倒。白檀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子义,醒醒。”成仁一个激灵,猛地站直了身子,抬手朝白檀手腕抓去。白檀也是习武之人,当年正是他迫于白宴压力掳走了林上雪的弟弟林上霆,武艺自然不俗,见成仁右手成爪袭向自己脉门,脚下步伐一错,就闪到了他的身后,让他抓了个空。

    “子义可清醒了?”白檀往后倒退一步,双手拢在袖中,笑望着他。成仁甩甩头,揉了揉额角:“让大王见笑了。”“是孤不对,知道你白天累了一天,还这么晚把你拉出来。”白檀歉疚地笑笑。“大王既然叫臣出来,那必然是有话要与臣说,还请大王明言,臣必恭听。”

    白檀笑容微敛:“子义觉得,蕙京如何?”

    “繁华之地,歌舞升平。”

    “鹤观如何?”

    “沟通南北,天下之中。”

    “宜都如何?”

    “民风尚武,律法严明。”

    “子义以为,以何处为都最宜?”

    “非鹤观莫属。”

    “一别故乡数年,子义可怀念故土?”

    “臣有椿萱在堂,椿萱所在,即是吾乡。”

    “孤明白了。你看,林卿回来了,想来先生和她说了不少,时候也不早了,孤再一个人站一会儿,子义白日里处理军务辛苦了,早些睡吧。”两人打哑谜一般你来我往说了半天,白檀瞥见林上雪从校场方向回来,暗叹一声,朝着成仁摆了摆手。成仁确实累了,行礼退了下去,白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上雪,直到她走进自己的帐篷。身后幽幽飘来一声苦笑,成仁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迈开大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心中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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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上雪进了帐篷,随手把花往桌上一丢,挂好弓箭,将披毡拿下叠好和衣上了床榻,枕着手臂望向帐顶,帐中一片黑暗,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却看了很久很久,似乎决意要用目光将结实的帐顶看出个洞来一样。突然,她翻身下床,来到桌前,点着了蜡烛。帐中还有一个空了的酒坛,她拿了过来,从一旁的小缸中舀了一瓢水灌了进去,小心地将东楼月最后塞到她手里的金菊插了进去。“真不知道开的这么好的菊 花,你是从哪里摘来的,这时节,菊 花应该都快要败了才对。”她盘膝坐在桌前,托着腮仔细赏玩了那花一番,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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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白檀大军不远的某户农庄,当庄上值夜的人听到犬吠赶到花田时,开得最好的一小片金菊业已被人采去,田埂上端端正正摆了一枚足有十两重的金锭,却不见半个人影。“天杀的,这花是要供给宫城的!”领头人顿足道,而罪魁祸首此刻已在校场吹罢了风,优哉游哉回归了自己的营帐。

    夜凉如水。

    “酸风吹乱青云脚,急雨声烦夜叩窗。

    槛外老枫余几叶?严霜催促早还乡。”

    ——《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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