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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林上雪将宝剑在手中潇洒地挽了个剑花,收归剑鞘,自亲卫手中接过信鸽,解下它背上的竹匣仔细端详。匣子由竹子制成,表面刷了一层生漆,匣盖处还上了蜡封。林上雪从靴筒中抽 出短匕,三两下破开蜡封,打开竹匣,竹匣中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她立刻甩手将其扔了出去。只见那匣中射 出一连串牛毛针,纷纷钉在了一旁的树上,夺夺作响,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林上雪心中一阵后怕,待暗器全部发射完毕,这才走上前捡起竹匣朝里面看去。竹匣中赫然安放着半册泛黄的帛书,林上雪拔了头上银簪,拨了拨帛书,见银簪并未变色,犹自不放心地拾了两节树枝,将帛书从竹匣中夹了出来,摊在袍襟上小心地用树枝把它翻开。

    “这——”亲卫见林上雪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忙陪着小心询问:“将军,可有不妥?”“素闻穆文斐狡谲,吾今日始知也!”林上雪将帛书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亲卫斜眼瞄了一下,只见帛书之上一片空白,也是大惊:“怎么可能!”

    “某就说他匆忙逃亡,哪来的时间将帛书收藏得如此细致,敢情是早有准备,实在可恨!”林上雪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看着穆文斐的尸身咬牙切齿。

    “那,吾等现在去追?”

    “不用了,过了这么久,该飞远的早就飞远了,带上穆贼尸体,咱们回城。”林上雪强压了怒火,沉声吩咐几名亲卫。

    几人清理罢战场痕迹,抬了穆文斐的尸身,这才匆匆赶回蕙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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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京城。白檀等人为了等林上雪的消息一夜未眠,直到大雨方歇,晨光熹微,东楼月才劝着白檀回去休息,他和成仁继续等候。白檀刚刚躺下,朦朦胧胧有了几分睡意,忽听外面急促地脚步声响,然后在寝殿外戛然而止。

    “大王将将睡下,总管若无要事——”

    “是子义么?快进来吧!”守门的内侍刚把成仁拦下,就听得殿内白檀发话唤他进去,只得朝他作了个揖,侧身让到了一旁。

    成仁进得殿内,见白檀已经披衣坐起,有些歉疚地躬身行礼:“末将之过,打搅大王休息了。”白檀系好了外袍的系带,摆手:“无妨无妨,想来子义是有了什么要事才会来寻某,快些说来听听。”

    “诺。”成仁站直了身子,“末将这里有两个消息。一是林副总管已将贼子穆文斐诛杀,再则……君子书被穆文斐提前送走,未能截下。”

    “林卿现在何处?”

    “她一夜冒雨奔波,十分疲乏,现在正由大郎陪着在无极殿偏殿休息。”

    “走,去无极殿。”白檀揉了揉因为忽然被惊醒而有些胀痛的额角,站起身来,看向成仁。成仁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往无极殿而来。

    无极殿偏殿中,林上雪被东楼月强行灌了一大碗姜汤,以手支颐倚靠在内侍拿来的隐囊上小憩,身上披着东楼月的石青色鹤氅,虽在梦中,眉头却依然紧锁,看得东楼月一阵心疼,忍不住抬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白檀和成仁来到偏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一幕,成仁不忍直视地抬手捂了眼睛,白檀听到成仁的汇报后一直紧抿的嘴角也因此稍稍放松。林上雪对东楼月毫不设防,但并不表示对其他人也一样,所以两人甫一进门,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之前淋了一场雨,虽然及时喝了姜汤,但还是有些着凉,刚一坐直,上雪就以袖掩面打了个喷嚏,东楼月忙把鹤氅披到她肩上,还贴心地替她系好了带子,她感激地朝他笑笑,这才伏地请罪:“大王、总管,末将有负所托,未能追回君子书,还请二位降罪。”

    白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内侍,那内侍惯是会看人眼色的,见状赶紧上前将林上雪扶起,待林上雪重新坐好,白檀这才温声安慰道:“林卿不必自责,穆文斐一向狡诈难测,林卿心肠磊落,难以揣度他的心思也是常情。更何况,林卿此番并非毫无所获,至少除掉了穆文斐这个心腹大患,不是吗?如此算来,反倒是一件大功,子义觉得呢?”成仁微微笑着点头附和,林上雪愁眉稍展,想了一下,问白檀:“大王下一步有何打算?北国如今遭受阿柴虏入侵,想来不会有多余的兵力来威胁大王,所以儿斗胆问一句:大王意在如何?”白檀在氍毹上坐了下来,低眉不语,信手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大王可是在犹豫?”东楼月忽地展颜一笑,放下了手中茶盏。

    “方才归元殿有人传话,说圣人愿意禅位与大王,但是有一条,要遵先皇后遗愿,将其葬于天晓峰,待他寿尽之后,再与先皇后合葬。再就是,他与先皇后仅育有一子白贲,稚子无辜,望大王御极之后多加照拂,他将铭感五内。”成仁随即将白檀离开不久后归元殿白楠请他前往所说的一切一一道来。

    “阿嫂遗愿,敢不是从?犀奴乃孤堂侄,抚养他成 人本就是孤的责任,万万不敢松懈。”白檀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稍稍带了几分笑意,抬头看向窗外,“子义如此回复二兄即可。”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算了,孤还是亲自走一趟吧!”见林上雪要起身,他抬手虚按了一把她的肩膀:“林卿辛苦了,就在此好好休息片刻,其余的事还有先生和子义在,你就不必过分忧虑了。”上雪点头,双手合于胸前揖了一揖:“儿拜谢大王体恤,大王慢走。”白檀转身离去,东楼月也随之起身,临走前不放心有些粗枝大叶的林上雪,特意又叮咛了几句,这才急急地去追赶先行一步的白檀和成仁。林上雪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将身上的鹤氅又裹了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再次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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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元殿正殿。

    “大家,雍王到。”帘幕低垂,昏暗中,有内侍低声禀报,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响,听得真真切切,可是榻上面朝里侧卧的人却恍若未觉,,一动不动。“大家?大家?”又连唤了两声,白楠这才缓缓开口:“让他进来罢。”

    “唯。”

    白檀三人阔步走入殿中,在榻前齐齐向白楠行礼,白楠这才慢慢坐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来啦。”语气竟是出乎三人意料地平静,无波无澜,整个人仿若一潭死水一般了无生气。“二兄千万保重贵体,阿嫂在天有灵,必定不愿看到二兄如此。”白檀见这个一向傲气的堂兄落到如此境地,不由心生怜悯,柔声劝慰。“朕身体如何,朕心中有数,何须尔来惺惺作态?怎样,朕的要求,阿檀思考的怎样了?”白楠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乜斜了一眼白檀。白檀也不生气,勾了勾唇:“一切遵二兄所说,檀无异议。”

    “呵,那就好。朕还是放心不下,你过来,与朕击掌为誓,立下契约,朕才能放心将这皇位交到你手。”白楠冷笑一声,朝白檀招了招手。白檀没有犹豫,迈步上前,同白楠击掌三次,又在白楠早已写好的契约书上按了指印。白楠将写有契约的黄麻纸折了几折,妥贴地收藏在衣襟之中,这才安心地穿鞋下榻,由内侍搀扶着去了后殿。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白楠重新回了前殿,身旁内侍双手托着一卷竹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白楠朝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了然上前:“雍王听诏。”

    “臣在。”白檀上前一步,长揖到地。

    “‘天命鸿鹄,降而生南;圣人景行,承天德瞻。今四野动荡,朕既无力挽河山之才,故欲法先哲,退位让贤。先帝三子檀,仁和慈爱,堪为帝王,故让位于之,以救河山,乃不负先祖筚路蓝缕开国之艰辛,是楠之幸也。’”内侍高声将竹简上所书朗读一遍,白檀诺诺谢恩,抬手接过制书。

    “阿檀,朕乏了,你若无事,就请自便吧!”白檀接过制书的一瞬间,白楠忽觉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淡淡开口送客。

    白檀再拜之后,携东楼月成仁二人退出了归元殿,站在殿门之前极目望去,入目尽是连绵的宫墙和精巧的亭台楼阁,檐牙高啄,钩心斗角——“为了这方寸樊笼,值得吗?”白檀叹息一声,喃喃自语。东楼月叉手立在他身侧,敛了眉目,掩去眼中流转的光芒,谁是这天下主人与他何干?他所作所为,只不过为了一个林上雪罢了。白檀不曾留意,成仁倒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在心底悄悄一叹:这尘世间,也只有阿妹这样的奇女子才能收服如此不驯的东楼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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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檀军大营。

    “云统领,云统领?”方青试探着呼唤云阳。

    “啊?怎么了?”

    “统领……为何如此悲伤?”说着,方青抬手指了指眼睛,云阳下意识抬手一擦,顿时呆住了。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

    “报!北国蚁王穆文斐已被林副总管诛于宸江北!”就在这时,营外一路小跑跑来一名斥候,满脸喜色,一面走一面高声道喜。但是在见到云阳之后,他猛地收了声。云阳虽然表情平淡,但是不知为何,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一般从眼中汹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斥候以为他是喜极而泣,方青却不这么想。云阳和穆文斐的纠葛,他听柳郁多少提到过一些,加上之前云阳一眼认出那名连东楼月都骗过了的蚁人不是真正的穆文斐,方青心中便有了计较,微笑着对那斥候说:“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唯!”斥候欢喜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去了,方青转向云阳,将手探进怀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一条半脏不净的手帕,递了过去:“云统领,先擦擦眼泪吧,要不然这样子被弟兄们看到了会笑话的。”云阳感激地接过手帕,也不嫌弃,痛痛快快地擦了把眼泪:“多谢之蓝兄,是某失态了。”“走走走,统领有什么难事,到某帐中说,也不怕别人看了去!”方青大力拍了拍云阳的后背,爽朗笑道。

    二人来到方青的营帐,方青翻找了半天,发现他的茶叶早已喝完,只好给自己和云阳各倒了一碗白水,然后撩袍在他对面盘膝趺坐。沉默了一阵,云阳涩声开口:“穆文斐是某的大兄,也是某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肉至亲,如今,他也没了,某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启光元年孟秋,帝下诏罪己,禅其位于从弟雍王,是为雍朝高祖皇帝,天下称善。”

    ——《南国书·让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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