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碧云醒来时，人已经在东华医院。

    当时那辆120不知为何，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那家私立医院，而是舍近求远，疾驰二十里外的东华医院。

    按照推断，田碧云这种高烧奄奄的模样，如果按照原计划进入私立医院，肯定直入急诊。

    私立医院的急诊科室里，史青书肯定安排了人手接应。

    应该是个不知道太多内情的小卒子，谋划的事都没有发生，想把他挖出来很困难。

    就算真挖出来了，也没太多用处。

    厉峰有枣没枣打三竿，派了手下警察过去调查。

    一说涉及谋杀命案，当场就有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夫吓尿，自己找到警察汇报情况。

    稀里哗啦倒出来一堆破事，就是没有一点猛料，甚至都没办法直接勾到史青书，是青药集团一个中层找的他，他稀里糊涂就入套，差一点就成了帮凶。

    阚东成觉得，这勉强也算是个有用的信息，能让他们锁牢史青书。

    为何一定要把田碧云弄到东华医院？当然是因为秦岭。

    她来东华做愈后康复检查，阚东成想安排一次“偶遇”，让她跟田碧云意外相逢。

    田碧云心里有鬼，乍见之下，说不定会有马脚露出来。

    更让阚东成觉得意外惊喜的，是聂蒹葭，她也陪着秦岭一起来了。

    前两天，为了取得聂蒹葭的血样，阚东成主动约会她一次。

    嘻嘻哈哈一大群人，包括华鹏起、阎二小，二十多人开着越野车，一起去苗寨夜游。

    虽然阚东成他只待了一天就因故离开，却给聂蒹葭很多幻想空间，觉得两人并非再无机会。

    是的，聂蒹葭就是这么执着。

    阚东成的移情别恋，让她的高傲自尊受挫，就算两人最终不能在一起，她也挣个高低，把人挣到手里，之后再甩掉，免得因为他，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聂大小姐的倨傲，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失败。

    今天秦岭来医院复诊，聂蒹葭顺道也跟来了，陪诊是其次，来阚东成面前刷刷好感最重要。

    果然，田碧云见到秦岭的时候，震惊地手里的水杯都摔落在地，怔怔看着她身后的聂蒹葭，那一刻的母女情深，让阚东成替明月叹息：

    这个老巫婆，原来并非没有母女之情，只是这情的对象不是明月。

    田碧云对明月的很多伤害，也都是为了维护聂蒹葭，虽然这个女儿不知道她这个母亲的存在，她依然日夜牵挂。

    秦岭母女浑然不觉，尤其是秦岭，虽然当年在那家南疆小镇医院，她跟田碧云在一个病房里相处三天，相谈甚欢，但时隔二十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秦岭还好，只是从一个美丽优雅的少妇，蜕变成一个雍容美丽的贵夫人，田碧云虽然前半生养尊处优，项大海的破产去世，八年来的悲欢离合，不但磋磨了她的性格，对她的长相也有很大影响。

    衰老，不可阻挡的荼毒了她的容颜，看起来比秦岭像是老了十岁，神情气质也隐有戾容。

    阚东成察觉到她的失态，故意上前给双方介绍：

    “秦姨，这位就是明月的母亲，田碧云女士，因为突发高烧，送来这里就诊。”

    秦岭还能保持礼貌微笑，聂蒹葭就不耐烦了，自己老妈的伤，跟那个叫项明月的小大夫就脱不了干系，自己的未婚夫，也是因为项明月出了变故。

    虽然最近这段日子，阚东成隔三岔五就往秦家跑，旁人都说阚东成跟那个小大夫就是一时新鲜，腻了就会回头，最后要结婚的人肯定还是她。

    可女人的心眼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聂蒹葭不止一次想找人收拾明月，都被身边的人劝住了，说那么做只是让阚东成走得更远，忍耐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回去。

    就算是阚东成，聂蒹葭也没打算就这么饶过，敢顶着她未婚夫的招牌跟别的女人蜜里调油，哼，早晚要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小姐不是泥塑木雕。

    此刻，她瞪着田碧云，冷嗤：

    “你就是这个不要脸小大夫的妈？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喝杯水都能喝成这副模样，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痴呆了，至于这么夸张，连手脚都控制不了？”

    这话太刻薄，秦岭当时就沉下脸，训斥女儿：

    “瞎说什么，快跟人家道歉！”

    田碧云赶紧阻拦：“不碍事！不碍事，小姑娘家嘴快不算错处……秦姐姐，好多年不见了，你还这么年轻……”

    秦岭一怔，田碧云的“不碍事”在她听来当然是客套，但“好多年不见”，难道她们以前见过？

    田碧云因为乍见女儿，心潮起伏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不妥。

    既然秦岭没认出她，她也就该顺势装糊涂，装从不认识，免得露馅更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尴尬笑笑，“秦姐姐忘了，那年在红太阳卫生院，咱们在一个病房住着，你这边的这女儿，我是我帮着清洗的，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婴儿，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真漂亮……”

    田碧云说得动情，秦岭稍一回想，也认出了田碧云，两人热络坐下叙旧。

    聂蒹葭气恼，怼她：“你那个宝贝女儿呢？当妈的病得水杯都拿不起，她也不过来照顾着？真不孝，就知道装狐狸精哄男人！”

    秦岭也疑惑：“明月呢，她怎么不过来？”

    阚东成在一旁解释：“她牵涉进一桩命案，去警局录口供了，她父亲项大海八年前被警方判定自杀，但现在又出了新的证据，他是被人谋杀的，明月急着把那个凶手挖出来，让九泉之下的父亲瞑目，洗刷冤屈。”

    田碧云最恨的就是别人替项大海的死，今天她遇到的刺激事件太多，又发着烧，很快撑不住要昏睡。

    她强打着精神，恋恋不舍地拉着聂蒹葭的手，嘴里说着她刚出生的那些事，眼里有泪光闪烁。

    聂蒹葭尴尬，一再用力，挣脱出来，想再怼几句难听话，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转身离开。

    秦岭难得见到昔日故人，又是明月的母亲，倒也没有芥蒂太多，反而颇感兴趣地闲聊。

    田碧云又吊了一次水，渐渐恢复惯常的镇定：

    “秦姐姐的女儿，找男朋友了吗？”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殷殷的目光很不相称。

    “她中学没毕业就出国了，一直在国外生活，刚回来没几天，男朋友……”

    聂蒹葭气恨：“我当然有男朋友，可惜被你那个厚脸皮的女儿勾搭走了，你们也别得意，她嚣张不了几天了……”

    秦岭瞪她：“年轻人恋爱，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东成虽然跟你有个婚约，但都是双方父母的意思，结婚还得看你们俩能不能合得来，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聂蒹葭跺脚：“妈！你到底是我亲妈，还是项明月的亲妈，胳膊肘往外拐！”

    两句“亲妈”让田碧云垂下目光，心里不舒服。

    明月抢了聂蒹葭“未婚夫”的事，她其实是知道的，一开始很气愤，后来看过阚东成对明月的态度，反而变了想法。

    爱不爱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阚东成虽然条件不错，但聂蒹葭也是豪门名媛，前程远大，追求者众多，能选择的人也众多，何必非得吊死在阚东成身上？

    姓阚的心里有别人，就算勉强被拉回来，一辈子意气难平，女儿跟着她只能相爱相杀一辈子。

    心里这么想，嘴里就这么劝聂蒹葭：

    “好孩子，那个阚东成不是什么好人，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有这样的父母，没必要非得攀着他，凭你的条件，找到比他强的手到擒来……”

    她的这番好心，显然被聂蒹葭当成驴肝肺了，气得手指像锥子一样指着她的鼻子：

    “你这个老巫婆！偏帮你自己的女儿就明说，还把夺人姻缘的丑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真不要脸！难怪能教出这种狐狸精女儿！”

    眼瞅着气氛要糟糕，秦岭也坐不住了，跟田碧云胡乱道了歉，扯着女儿出了这间病房。

    揪扯中，秦岭的手指被尖锐的物品戳了一下，溢出血珠，阚东成眼疾手快，从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绢，替她裹住伤口：

    “阿姨，我送你去包扎一下……”

    “算了，只是刺了一下，哪用包扎这么夸张，明月不方便，你留下陪陪未来岳母吧。”

    阚东成瞥了一眼田碧云，毫不给面子：

    “不必，她不是我未来的岳母。”

    田碧云对阚东成的话丝毫不觉扎心，真心里，她连明月都不当成女儿，阚东成就算真娶了明月，也不是她的真女婿。

    她指着满脸泠然的阚东成，告诫聂蒹葭：“听见了吧，这人一点都不值得托付终身，他今日这般对我女儿，明日就会对你翻脸无情，你要是嫁了这种豺狼，一辈子都得吃苦……”

    聂蒹葭：……？

    眼前场面有点乱，她虽然刁蛮，却不缺脑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无论是阚东成的态度，还是田碧云的话。

    秦岭拉着聂蒹葭，匆匆离开。

    田碧云心里突然涌起不舍，冲着女儿的背影大喊：“开车戴上墨镜，出去打遮阳伞，可别晒坏了……千万别嫁给阚东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