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八千里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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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虞恒是被列车员卖零食的手推车滚动声和她的吆喝声吵醒的。

    这里地处偏僻交通严重不便,到了市里才有火车坐。

    没坐上火车前,她还是从驴拉车转拖拉机又转出租车的。

    山路的摇摇晃晃,终于把她脑子里的水晃个干净。

    也多亏那山路的崎岖,让她在嘈杂但平稳的火车上睡了一觉养回些精神。

    现在被环境吵醒了,这睡意自然就全散了。

    在这嘈杂声中,她似乎回到了初中时代。

    老家附近的地方有所初中很是出名,附近能考上的都在那上学。

    学习好不代表都是性子乖的学生。

    班上总有几个调皮的同学,尤其老师不在时能把班上的气氛烘成马蜂窝。

    当时是纪律委员的路峋,皱着眉头小跑上讲台。

    随手抓了讲桌上的黑板擦,用背面敲击在黑板上。

    当年还是普通粉笔,上堂课擦掉黑板后没有扑掉的粉笔末,全被他这般暴力地敲出来。

    因为用了力道声响大,全班不管是调皮说话的还是认真自习的都看向了他。

    他被粉笔末呛到,猛咳嗽的狼狈样也被大家整齐地哄堂大笑。

    大概是呛的难受,他的眼圈都咳红了。

    好一会儿才扶着桌角直起身子,喉咙里带了分沙哑。

    “都好好自习,不然我把他名字写黑板上,一会让班主任过来收拾他。”

    班主任是个严肃又古板的中年唠叨男人,谁都不想听他训。

    可路峋这样子和语调,威胁度真是小得过分。

    有位学生不爱学习,打个哈欠想趴下睡觉。

    路峋眼尖地看到他。“赶快自习。从现在开始,我看到谁没有写作业我就写名字了啊,没情面可讲的。”

    若是别人,或许有调皮学生顶嘴或者不服他。

    可路峋人缘好,与班上的人关系都不错。

    虞恒怀疑,那个严肃古板的班主任肯定也是看到了这点才让他当纪律委员的。

    不管是真的自习还是低着头拿笔瞎划,总之班上是安静下来了。

    那个打哈欠的抬头对他吹个口哨。“安静了,下来吧。”

    路峋板着脸,随手拾起讲桌上的半截粉笔头,转身把他的名字板正地写在黑板正中央。

    那人撇撇嘴,低头装模作样去了。

    他被班主任不知道训过多少次了,不差这一次。

    这么听话,不过是给路峋个面子,他们是朋友。

    安静了一会儿,虞恒悄悄抬头。

    正巧看到隔了两个座位的萧水像她一样,也慢慢地抬起了头。

    虞恒忍不住看向路峋。

    他也看到了萧水,捏住粉笔皱起眉头就要转身写名字。

    萧水委屈地像河豚一样鼓起了两侧的脸颊,抬了食指无声地对他做着‘嘘’的动作。

    路峋只扭了一点的身子顿住了,皱着的眉头也不自觉地慢慢伸展开。

    萧水对他笑,小酒窝里盛满了醉人的甜。

    见她重新低下头,路峋轻轻地笑了。

    他拿起黑板擦,擦掉上面唯一的名字走下讲桌。

    那锐利的眼神没有捕捉到虞恒的抬头。

    从萧水抬头起,他的眼里、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全班学生皆沦为背景。

    她早该明白的,那个放过萧水的路峋。

    他不是放过了萧水的抬头,而是在他的世界里对萧水全面通行。

    虞恒的名字,据她爸妈说,是爷爷取的。

    喻意做任何事要有恒心,不可半途而废。

    她一直谨记在心,可没有人告诉她。

    爱情这事,有恒心是没用的。

    它连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讲,连青梅竹马的情谊都相轻。

    路峋。

    她还开玩笑地对他说过。

    峋是山,那就是山路,咱们注定到这深山里走一遭。

    她当时想说的是,到他这‘山路’上走一辈子。

    可她现在后悔了。

    路峋这个人,她要不来,她终究爱而不得。

    那她,就不要了。

    虞恒向列车员买了两瓶热奶,转手给旁边的小姑娘一瓶。

    李月拘谨又尴尬地双手一起摆着。“虞老师,我不用的。您喝吧,我带的有水。”

    贫困地区的人多半贫穷,她家连个保温杯都没有,那装在普通又破旧塑料杯里的早就凉成了冰水。

    火车上的座位离的近,人多且杂。

    虞恒靠近她耳边说着。“女孩子身上来那个的时候,不可以喝凉的,最好碰都不碰,喝吧,热的。”

    李月还是摇头,她第一次出远门,腼腆加不安让她抓着自己的衣摆不肯抬头。

    虞恒被她这么拒绝着,很快就被周围的人围观了。

    她不在意,也不觉得被驳了面子,只是轻轻地放她手里,话带调侃。

    “听话,你再拒绝,别人要把我当坏人了。”

    李月知道有很多人看她,更不敢抬头了,只是小声地说着。“贵。”

    火车上卖东西,不少人问价格。

    她就算单独去找列车员也能在别人买时被她听到。

    虞恒轻笑着安抚她。“这刚出来就知道替我省钱了。

    我有工资这个真没事,以后小月有本事了,给我成箱买。”

    顾着小姑娘的面子,她是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的。

    可火车上的人单看李月的穿着,那粗糙的面料洗得发硬褪色。

    常摩擦的袖口都有了磨损,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反观虞恒身上虽然没有大牌,但也不是看起来多劣质的衣服。

    她知道,这件褪色的粗糙面料衣服,已经是李月最好的衣服了。

    她把跑到前面乌黑发亮的长发拨到耳后,一双晶莹发亮的眸子低垂着,对周围人的打量和言论似乎毫无反应。

    出来前,她父母爷奶怕李月的衣服给虞恒丢人,把她身材相仿姐姐的衣服都拿给她穿了。

    虞恒倒不在意这个,真怕丢人她就不带李月了。

    她还想过把自己的衣服给李月穿,只是长了一些,胖瘦的话看身材是合适的。

    就怕她路上看别人的穿着而自卑。

    又同样怕李月家人以为她是嫌弃李月,就没提。

    李月的手触及到饮料瓶上的温热,有些心动。

    再加上一再拒绝确实让人看笑话,就接了过来。“谢谢虞老师。”

    多说无益,虞恒浅笑着摸摸她干枯发黄的头发。

    对面座位的人忍不住好奇问她,这是您学生?

    虞恒点头,只是承认了她们的师生关系,没有聊更多。

    住在深山里四年,手机信号还要跑到高处才有,她慢慢就有了不玩手机的习惯。

    当时就拿出了书,像李月一样看了起来。

    李月是虞恒在贫困山区支教的地方带出来的孩子。

    她学业优秀极为聪慧。

    做了四年教师,出于惜才。

    她不愿这个天才般的孩子,埋没在这无人知的深山里,就和她的家人商量了下。

    李月上有哥姐,她是老五也是最小的妹妹。

    上面四位都因为贫困早早下学。

    家人也知道只有知识能带他们走出这重重大山。

    所以对于李月,是一家人狠下心扎紧裤腰带甚至借着钱来供的。

    可拼了命,穷就是穷,困难就是困难。高三只上了半年,就实在供不下去了。

    一家人,认命了。

    辍学回家后,因为上学时间长的关系,比别人家的孩子都大些,暂时没有媒人来介绍。

    这种条件的孩子,能认个字就不错了,很早就被安排嫁人了。

    像李月这样能上到高三的,少的近年几个村就她一个。

    无事时她就每天放放羊,下地里帮忙农活,或者做饭。

    李月学业优秀村里人都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借她家一点钱。

    现在她求学路走不通,众人就想着李家不缺小姑娘这一个苦力。

    不如让她教孩子认字,给老师们减轻些负担。

    愿意来这里支教的人太少了,只有虞恒和另一个不怕苦的刘梅。

    她无父无母,单纯想以薄弱之躯回报社会。应该会长久地呆在这里,听说和这里的一位小伙已有情愫。

    深山里的孩子不算少,两个人轮着也是累,有了李月后轻松了不少。

    高三的题复杂多变,毕业许多年了,现在让虞恒和刘梅去做,都不一定答对,更别说去教李月了。

    所以李月的遭遇,除了心疼无奈也没有别的法子。

    虞恒和刘梅是支教人员有补助,可李月没有,什么都没有。

    还好李家人良善,因为李月上学乡亲们都给了一点钱。

    说让李月教识字而不还钱不合适,毕竟不是每家都有在上学的孩子。

    最后李家人说着,只当是回报乡亲们的帮助,钱还是要还的,大家都难。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李月教不了太久。

    山区不上学的姑娘,是要早早嫁人的。

    虞恒支教时间已经有四年了。

    因为李月聪慧的关系,普通话也说的还可以,去了大城市也不会被人笑话。

    她有这想法后不敢先给李月希望,毕竟带她出去上学,李家拿不出钱,她得贴上。

    虞恒存的倒是有些钱,而李月还有好几年的学业要完成。

    她犹豫了几天爬到有信号的小山上给父母打电话,磕磕绊绊地说了这事。

    两人都沉默了,说有同情心是好事,也不能一心一意都是同情。

    她想帮助李月,最初的想法确实是可怜同情。

    但也是真的不想李月像别的女孩一样,早早生娃重复余生。

    这通电话也是她想了好几天,计划好了说辞才打的。

    父母一直很尊重她的想法,两人只有这一个女儿,也是爱护的很。

    只是,母亲蒋言忽然问起了。

    “小虞,你和小路一起回来吗?你想帮助李月上学,也得问问他的意见,毕竟你们要一起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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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市是一线城市,交通方面自然不用说,也就是说,坐上火车后并不用频繁转车。

    从这辆偏远地带才有的老旧火车上离开后,只换一次就能直达a市了。

    路途较远,她买的卧铺。

    李月没坐过火车,只知道肯定不便宜,具体什么价她又不知道。

    虞恒刻意地没有把车票给她看过,她也不好意思要。

    出发前,家人都说:不要给虞老师添麻烦,闷头学习就好,好好读书以后报答虞老师。

    以前李月的肩上担着家人的希望,但这次她自己放上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重量。

    她暗暗发誓: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对得起家人拼命培养她的同时,也要对得起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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